从单位的办公楼上近眺,过了南面的一条柏油路,便有一处园林。我不止一次地从办公楼上近眺它。
深秋,眼前的这片野园,算得上是一片青绿。或者准确地说,它以青绿为主。在青绿中也有红色,有灰色,还有枯黄色。如果定眼细看,还有零星的红色夹杂其中。颜色虽多,但也谈不上五彩缤纷。说是斑驳陆离,倒还更恰切些。
这样的景色是不吸引人的。我很少见到有人从野园穿过。
噢,差点忘了说明。野园,我查遍了很多的资料,就没有发现过它的名字。有同事戏称它为“希望的田野”。我笑想,这不是一处园林的名字,于是,便姑且命之为“野园”。大家觉得和它的实际有几分的相类,便也从此称为野园。
野园真是是太野了。它像一个失去了父母的孤儿,娘不亲,爹不疼的。压根就没有人管,也没有人打理,更少有人逛。孤儿自然是孤独的,能陪伴它的只有阳光和明月,只有狂风和暴雨。偶尔会有海鸥和喜鹊从上空掠过,也是急急地。海鸥因为习性,所以是高飞而过。喜鹊是怕人的,便也捡了最高的树枝,颤颤巍巍地站在上面,稍稍地歇脚之后,便又腾空而去。至于地上的生灵,我看到有野猫跃过,有老鼠钻过,有不知名字的小虫蜿蜒过。
至于常住的生灵,没有了。不,有一个。不,是两只。那是两只近乎被遗弃的狗。在建设这片野园的时候,它们本来是圈养在工地上用作看门的。后来,工房撤走了,这两只狗便失去了岗位,剩在了工地上。有好心人看它们可怜,便收养了它们。可是周围全是楼房,不便于圈养,于是,便找拾了一些居民丢弃的东西,给它建了一个家。狗的家是两居室的,每只一个,免得起了争端。附近的人知道之后,便主动地给它们送些吃的。时间一久,这两只狗便俨然成为了野园的主人。实在无聊极了,它们俩便向周边宣示它们的存在。有动物经过的时候,不管是老鼠还是野猫,它们都去追赶,还不忘邀功似的吼叫几声。要是有海鸥和喜鹊飞过,它们也是要伴跑一会,眼看追不上了,便止了身形,用吼叫声接着去赶了。它们俩也伴追途经的汽车,但是不追人不追小孩子。人们说,这俩家伙通人性,没有忘了本。
我突然有了兴致,想进去转转走走。
路是石板铺就的,还没有完工,只是铺了不长的一段距离。往里走,石板路便不见了,路成了原来的沙土地。这样的地,盐碱性大,地力单薄,不太适合种庄稼。小径蜿蜒,曲折向前。小径两旁,都是耐盐碱的树和灌木,树下杂草丛生。
紫穗槐也多。树身暗褐,皮肤粗糙,像是一直在皲裂之中,似乎要绽放。树冠低垂,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枝上有很多刺,刺很粗,显得很不亲热人似的。线形的果实在等待成熟,到时候,果实就会裂开,把里面的种子放飞出去。你瞧,这些做父母的,既然自己已不是自由身,却把孩子们送得远远的,像极了世间的父母。
柳树的顶端,不知是嫁接了什么树的树条,看上去怪怪的,像是剖腹产留下的刀痕。这些寄生的枝条,让人想起了剥削与奴役。说真心话,我不喜欢这样的人为嫁接。于柳,于枝,都是伤害。柳干与嫁枝成了社会中的拼婚,只能是凑合着过日子,和谐是谈不到的。树条在秋风中摇曳,似乎在和我打招呼。见我没有回应,便也失去了热情,不再答理我了。
我远远地闻到了臭椿的气息。因为气味的原因,人们都不喜欢它。没有人会栽种这种树,那一定是风为媒,不知道把它从哪里吹来,也就落了地,而且繁衍成群。
野园的中间,是一处观景台,约有一米高,称它为观景台,算是高抬它了。南面有一处池塘,很小,里面还有积存的污水,浮着许多的树叶和枯草。有些柽柳的花还没有落净,小小的,淡紫色,摇摇地。几棵枸杞,散落其中,红色的果子在挂在枝头。
我有些失望,不愿再继续走下去。可就在我转向要回的时候,我突然惊诧起来,禁不住喊出了声。
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株侧柏。它的树干倾斜地厉害,几乎要与地面平行在一起。树干已是大半枯死,像极了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已处于弥留之际。周身有许多的藤蔓植物环绕,似乎是有意来给侧柏保暖来了。你看,即使是植物,也有彼此的情谊在。
人们对老者是充满敬意的,于是,我顿生敬畏,肃立树前,不由得轻声相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侧柏不语。秋风吹来,柏叶相击,似是回答。可我凝聚了心神,也没有听懂侧柏的话。人与树相比,还是少了一些灵性。
“你原本四季常绿,生命力旺盛,却为何落得这般处境?是谁让你变成了这般模样?是肆虐的狂风,还是滂沱的暴雨?是大自然的淫威,还是人为的凌辱?”
“在中国的历史上,你是地位的象征。许多帝王会把你栽种在皇家的坛庙和寝陵之中,以长青暗寓帝位的续延。你,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野园之中,无人呵护,无人过问?”
“如此的苦境,是什么让你枝干挺拔,自立坚韧?”我连续发问。
侧柏如故,依然不语。我问秋风,秋风啸过。我问蓝天,蓝天沉默。我百思不得其解也便沉默起来。
树干底部早已枯死了,树皮脱落,露出了粗糙的树身,如同一个失了神智的老人,丢脱了自己的衣服,不知了寒暖。底部的根很粗,但已被沉重的树身向上翘起,树根已经有大半露出了地面,失去了应有的润色。它是一个弥留的长者,不久于人世。
令我惊诧的是,树干上部很小的部分却是枝繁叶茂,树枝茁壮,伸向了天空,似乎在倔强地和老天叫板。细看之下,树根周围有许多树根,郁郁葱葱的。这株侧柏,在不久的将来,将会重新挺直身躯,傲立于野园。
“自由和不屈。”我仿佛听到了一种声音。
胸中顿起惊涛,啸过了心海。
声音缥缈,似从天际传来。于是,我在恍惚之中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循声去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