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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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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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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席

市府大礼堂建得美轮美奂,芦生爹几经努力,终于站稳当了。领奖台的灯光太亮了,刺得他睁不开眼。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偷偷地,轻轻地,慢慢地凝了心神。

“现在颁发江海市非遗特等奖。”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心中充满了期待。

“席芦。”主持人拉长了声音。大家一怔,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他真的姓席名芦。席芦手持奖状,望着摄像机,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说得出。

冬天的早上,天冷得厉害。席芦早早地来到了集市上,他紧裹了自己的棉衣,瑟缩在了里面;但寒气还是慢慢地浸了进来,丝丝入扣一般,将芦生爹固在了那里。

席芦擅长编席。每年的秋季,席芦总是亲自去集市上挑选上好的芦苇。浸泡,使其柔软;晾干,防止霉变;除皮,使其光滑;将染色,使其多彩。

吊麻,开编;提扣,穿草,压扣,重复,河口,收边;修边,晒干,整理,检查。这些步骤依次下来,才算是编成了一张精美的席子。这活,最是考验手艺人的技术。论技术,席芦可是周围首屈一指的师傅。只见席条在他的手中跳跃,用不了一二天的时间,席子便告完成。一副副繁复精美的图案,便跃然在上。有五福临门,有六女拜寿,有七仙下凡,有八仙过海,有福禄寿喜,有鱼跃龙门,有孔融让李,有老采娱亲,可谓琳琅满目盈千累万。那颜色也是多样,吃撑黄绿青蓝紫,全了色。那年月,要结婚的,要换新的,都少不了寻了来。不仅价钱是一口,而且来寻的人,也是嘴上溜了去,一边看,一边挑,称赞个不停。

席芦已经不记得这是赶的第几个集了。阴历初一初六的杨庄集,初二初七的北河集,初三初八的王高集,初四初九的田柳集,初五初十的刘旺集,四庄八疃的农村大集,他没有落下一个。

人渐渐地多了起来。他来得早,占了一个中间的位置,可是直到傍晌,赶集的人好像无视他一样,路过的人多,竟也没有一个人来看,来问,来买。

席芦站不住了,他掏出他的铜嘴旱烟烟杆,这烟杆烟锅是铜的,抽嘴是玉石的。它可是一件好物件,是父亲传给他的。这一生,他从父亲那里传承了两样东西。一件是玉石嘴的铜锅烟杆,一件是令人叫绝的席编。他把手伸进了盛着烟叶的烟袋,撮了一撮的烟叶,放在了烟锅里。烟叶撮的少了,才浅浅的一底。席芦又把手伸了进去撮了一捏,这回又撮多了。他连自己也搞不清楚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他撮烟叶从来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只需一次,便撮得不多不少,恰好一烟锅。他使劲按了按烟锅中的烟叶,划燃了火柴。烟锅立马沸腾了,如熔岩一般。席芦一锅烟一锅烟的抽,直到烟叶去了一半。

“哎呀!这里有这么多好好看的席子。”一对年轻人边说边走了过来。

“您看看要哪一张?”席芦忙磕掉了手中的烟灰,堆了笑脸,一边翻卷着席编,一边不停地介绍着。

“我们只是看看,不买,我们用不着。”那对青年男女说。

“好,好。”席芦讪讪地住了手。这才回过眼神来,不说别的,单看穿戴就很时髦,不像是农村人。

“我们只是路过,等有需要一定来买。”那对青年男女似乎也看出了席芦的失落,忙安慰道。

已是晌午时分,太阳正位,但席芦依然地觉着冷。不由得长叹一声:“这年月……”

席芦一脸的铁青,集还没有散,他便卷了席子往回赶了。

老伴见他脸色不对,忙放下手中的活,迎头接过了席子。今天一早,捆是她打的。她用手一掂,便明白了。

“要不,我们招收几个徒弟吧。”妻子试探道。

“主意虽好,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来学。”席芦轻声说,显得有气无力。

“我们放出口风,只要是愿意来学的,都可以免费学。连吃住也包了。”妻子说。

“这行得通吗?席子卖不出去,还要搭上吃住。这……这能行吗?”席芦迟疑不决。

“先这样试几天吧。”妻子鼓劲道。

“也罢。总不能让这门手艺毁了我的手上。要是毁在我的手上,这罪过可大了去了。”席芦心想。他轻叹一声,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如此。

已是日落时分,落日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过了一些时日,倒是来了几个年轻人。席芦提足了精神,手把手教起来。可是初次学习的年轻人,不是手被篾席割出了血口,便是弄反了顺序。席芦耐了心思,用更多的热情来教。几天的新鲜劲一过,几个年轻人便相约告了辞。临行,还都偷偷地在席子底下留下了饭钱。

“娃是好娃,可不是学习席编的料,耐不住寂寞,受不得清苦。”席芦看着妻子手中的饭钱说。

“娃子们可能离得也不远,慢慢地打听了,把钱还回去吧。”席芦对妻子说,“自己立的规矩,自己不能破了。”

闲来无事可做,席芦觉得手上痒痒的,索性又在家又编起了席子。

这一次席编不同以往。既然大的卖不出去,便改了尺寸开始编起了小的来。用的料还是精选的,工具也是一样的,流程还是完全的,成品亦然得精美。

邻家的小孩子们来玩,看着手工的席编漂亮,就拿了去玩,席芦也不拦着。

“反正也没啥用处,哄了孩子倒了值得。”席芦心想道。

在城里工作的儿子回来了,他叫芦生。这名字是他给起的,起得讲究:一来他是芦生的亲爹,二来儿子的名字里面镶嵌了自己的绝活。

“爹,你编的芦席很漂亮,我要带几个回城去。”芦生的话里有话。

“喜欢就多带几个呗!”席芦沉重的心情似乎是有了减轻的意思,“到底还是我的儿子识货。”

芦生带着回城的席编参加了江海市非遗评比。出人意料的是,精美的席编竟然征服了评委们。大家手中拿着席编观看着,赞美着,叹为观止。于是,才有了市府大礼堂的颁奖现场。

城里的“振兴农村”指导组来到了芦村。建议村委牵头,做大壮大席编产业。村委聘请席芦为指导,带领全村辐射周边搞起了席编产业。指导组还建议说,让村里的年轻人去城里专门学习网络销售,它们还赞助了学习的费用。

于是,东北大炕上出现了芦村的席编,很多的农家乐中也出现了芦村的席编。生产组还根据客房的要求做了很多的创新设计,进一步丰富了产品。炕上用的,杯底下垫的,盛馒头或者食材的,廊上挂的,墙上贴的……可谓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只要是客房提出来的,芦村都能生产。他们还生产了专利,注册了自己的“芦席”牌商标。从此,芦席走出了芦村,走进了千家万户,蜚声海内外。

“这日子红火着呢!还是政府的富民政策好呀!”他自语道。

席芦悠然地撮了一把烟叶,按在了烟锅里,划燃了火柴点了,优雅地吐了一口烟,烟串层叠,慢慢地升起来。

市府大礼堂建得美轮美奂,芦生爹几经努力,终于站稳了。他手持奖状,望着摄像机,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说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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