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了,又到了采摘苹果的时候。
一早起来,启明星还在东方眨着眼睛,此时的它是“晨星”在最黑暗的黎明前显得格外的亮眼。在农村,都叫它做“三猫”。有农颜为证:“大猫颠,二猫撵,三猫出来白瞪眼。”“白瞪眼”的意思是天要明了。
与玛雅人既隐喻死亡又象征复活不同,与欧洲象征爱与美不同。 在中国,启明星因为亮度高而被称作“金星”。也因而有着美好的寓意,象征着新的一天的始轫,指引人们去寻找光明和希望。它是中国本土宗教道教中的核心成员,仅次三清之下。相传李白的母亲,夜梦太白金星坠落怀中,因孕,而生,因此为孩子取名李白。李白,字太白,就是缘起了启明星。
父亲想启动他的二手的柴油三轮车。因为天冷,父亲用摇把摇了几次,都没有打着火。它年龄太大了,可能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此时,父亲已经气喘吁吁,有些接不上气来。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顺利地启动了三轮车。黄昏之后,启明星又会出现在西方天空,此时它被称为“昏星”。我突然觉得父亲像极了“昏星”。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了罪恶感,我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我试图把这种想法扼杀在萌生之前,但是它却偷偷地冒出来,打也打不退。
“该死的!”我狠狠地骂自己。
父亲松了手刹,加了油门,三轮车慢慢地开始前行。我和母亲猫在车斗里,我们的背后挡了一层棉被。母亲又把被角往里掖了掖,女儿在母亲的怀抱中还在熟睡,嘴角向上扬起。我和母亲对视一笑,女儿可能是梦见还在上班的妈妈了。
早上的温度很低,车子前行冲破的气流,又回旋过来。
“别冻着玉儿。”父亲边开车边侧了头说。自从女儿出生,便成了父母的心头肉。我不理解父母的有些做法,只到二十五前后,我当了外公,才明白了父母的心。隔代的亲,是没有多少底线的。都知道不应该这样惯着孩子,可是又在不自觉地做着。
听父亲一说,我也开始担心冻着母亲和孩子,索性把被子全都给母亲和女儿裹了身上。母亲有风湿性关节炎,见不得凉。母亲冲我一笑,她感觉到了莫名的温暖;我掀开被角去看,女儿的嘴角还在上扬着。我和父亲都紧缩了身体,尽量地屏住呼吸。我们觉得,这样会更加地暖和一些。
女儿睡了一路。母亲抱了一路。我冻了一路。父亲开了一路,也冻了一路。
父亲把三轮停在了地头,哆嗦着去开棚子的锁,几次才开了。果棚是简易搭建的,用于临时存储摘下来的果子,里面也不比外面暖和。父亲哆嗦着找了些干草和枯树,在果棚里小心地生了火。果棚里的火堆不能生得很大,我们把手伸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身体才有了暖色。母亲一路上保持了一个怀抱的姿势,身体还是有些僵。加上女儿还没有醒来,于是母亲便留在了果棚里。一来照顾着火堆,二来还要抱着女儿。
我和父亲是不能久待在果棚里的,于是便走了出来,向着果树走去。早晨的果园里,水汽有些大,零散地飘浮着白雾。那里的深秋,比现在冷得厉害。那种冷,是一种让人发颤的冷。至今想起,内心还会一阵地紧。
我麻利地爬上了树,我在树上摘,父亲在树下摘。我突然想起童年的时候,父亲在树上采摘槐花,我在树下捡拾槐花。现在却反了过来,我在上面,父亲在下面。
“当心,不要掉下来;当心,不要折了果枝;当心,不要滑了苹果。”父亲反复嘱咐着。我突然觉得父亲真的老了,变得絮叨起来。
太阳露出了笑脸,大地一片通红,雾气随之不见了踪影,像极了因错而被追打的孩子。露珠还在树叶的上面,有的团结在一起,便擦起了滑梯,“骨碌”一声,滚了下去。滚落的姿势实在是太逗了,惹得树叶一阵地笑,腰都笑弯了。等到露珠滑落,才直起身来。露水还是打湿了我们的衣服,贴在身上,有些冰凉。我和父亲不再说话,各自忙着手上的活。
母亲牵了女儿走了出来。田间的路很不平整,她们走得很慢。女儿一路上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如果没有母亲的牵领,我担心她真的会跌了下去。
母亲把女儿放到我们周围的树下,在地上铺上了一个袋子,就把她放了上去。女儿很乖,静静地坐在袋子上。抬头看了看我们,便摆弄起手上的玩具来。这是一个大的塑料的龙虾,是母亲在老家赶会的时候买的。女儿很喜欢这个萌萌的龙虾,玩得很在意,唯恐折了它的腿和须。
母亲加入了摘果子的行列,我们的采摘速度明显地快了起来。我从树下滑了下来,开始小心地搬运起摘下来的苹果来。苹果很沉,我担心父母的身体吃不消。
太阳起高了,一只喜鹊落在了女儿的树旁,一边抖动着翅膀,一边向下瞅着树下的女儿。女儿不认得是喜鹊,她好奇地仰起头,和喜鹊对视起来。喜鹊也看见了树的小孩,它一边低头凝视,一边向着女儿发出“喳喳”的叫声。女儿被喜鹊逗乐,也积极回应着喜鹊的善意,她也学着喜鹊的样子,向着喜鹊发出“喳喳”的叫声。就这样,女儿有了新的玩伴,喜鹊也有了小孩的朋友。就这样,你一声“喳喳”,它一声“喳喳”的呼应着。顿时逗乐了我们三人。母亲笑得弯了腰,像刚才那个被露珠压弯的树叶;父亲也忍俊不禁,笑着笑着就止不住用手擦了擦眼泪。喜鹊吃掉了树枝上的虫子,展翅飞走了,女儿却是很不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似乎要追了喜鹊去。母亲见状,赶忙起身,领着她去追喜鹊去了。
追思之中,我忽然觉得树下袋子上坐着的不再是女儿,而是变成了外孙,但手中的玩具还没有变,一个大的龙虾,外孙小心地玩弄着它的腿和须,唯恐折了它。
外孙在女儿的怀抱之中,已经睡熟了,长长的睫毛,不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还有小小的嘴巴,像极了女儿小的时候。
时间在不断地流逝,亲情却是恒定不移。我且受用于这无尽的亲情温暖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