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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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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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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水缸

老家,屋前,一溜三口水缸整齐排列。大个的在中间,好像是个军官,肚大腰圆的;两侧各有一个,像是勤务兵,拥呼两旁。

儿时的梦醒时分,都是从水缸哗哗的倒水声开始的。一大早,似睡非睡中,只听见母亲窸窸窣窣地摸黑穿了衣,门“吱哟”一声,这是母亲开了门要去挑水去。

全村的人,喝的都是一个湾的水。这塘湾,我们是再熟悉不过的:湾边有鸡在巡视,公的,母的,还有跟随的一群鸡仔;湾里有鸭子在遨游,公的,母的,还有跟随的一群鸭仔;湾里还可能有一群正在嬉戏的小孩子,男的,女的,胖的,瘦的;周围可能还有几个正在赶鸡撵鸭的大人,白的,黑的。塘湾里还有众多的生灵,叫不出姓名的,或弯,或直;也有一些我认识的,叫得出姓名的,比如水蛭,或大,或小……

母亲小心地渐渐靠近了塘湾,找到一人恰当的位置。位置不要太近,太近了,泥有些软,会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脚会陷了进去;太远了,手上又使不上劲,水也打不满。于是,母亲一点点地试探着往前走,一点一点的,有些如履薄冰。水是打上了,可是往回提的时候,母亲还是不可避免地湿了鞋子。

门又“吱哟”一声,这是母亲开了门挑水回来了。伴随门沉重的喘息声,还有母亲大口地急促地喘息。母亲小心地把扁担放下了,稍作喘息,便用力提了水桶,悬在水缸的缸沿之上,“哗哗”的水声便在庭院里响起。这声音不急不缓,不疾不匆,不温不火,像极了母亲内敛沉稳的性格。我又在母亲开门的“吱哟”声沉沉睡去……

后来,有高人提议,在我们三个村子中间处,三村共同出钱出工出力淘了一方水井。水塘处在了高处,这一点我当时很不明白,直到长大了,才有些明白。之所以淘在高处,是因为安全和卫生的考虑。高处,谁也看得见。如果有小孩子去玩耍,大人们也能看得见。再者,如果女孩子前去挑水,即使天黑了,也不会害怕。又者,高处,那些农村的鸡呀,鸭呀,鹅呀,也去的少;要是有个刮风下雨啥的,也是相对地落井少一些。可是,先人们没有考虑到水位的问题。那时候,只要用铁锨开一下,一个锨板的高度就能出水。水位,是逐年的下降,直到干涸,这是后话。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先人们考虑得不差。这人世间,谁又能看到几十年之后的事呢。

那方水井费了不少的气力。上面狭窄,圆形,还有一个木头栅栏放在上面,防止东西掉下去;下面宽阔,也是圆形的。上面用蓝砖砌得整齐,听父亲说,是请了周围有名的瓦工来做的。上面的蓝砖砌得板正,而中间几乎没有用多少的水泥,只是用的沙灰,可也竟保持了数十年。这名有名的瓦工,是我家族里的大叔,至今健在。

母亲把铁皮的水桶挂在扁担的钩上,慢慢地放了下去,等到合适的位置,便熟悉地一摆,水桶便倾斜了下去,“咚咚咚”一会儿就喝饱了。母亲便轻轻地提起扁担,慢慢地提了上来,然后在扁担的咿咿呀呀的欢快的叫喊声中回了家。母亲又是小心地把扁担放下了,稍作喘息,便用力提了水桶,悬在水缸的缸沿之上,“哗哗”的水声便在庭院里响起。这声音不急不缓,不疾不匆,不温不火,像极了母亲内敛沉稳的性格。水声由大到小,由清脆而沉稳,我在母亲“哗哗”的倒水声醒了过来。我看见水缸里的水,在欢笑,在追逐,在嬉戏,在打闹。它们忽而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忽而又旱地拔葱高高地跃起;它们忽地沉下身去,打着旋表演着落叶飘零……我看得呆了,原来水缸里的水也可以这样地快活,让人艳羡垂涎。

每隔一段时间,母亲便会把水缸倾斜了下去,和地面几近平行。母亲猫了腰,探身进去,用一把自制的条帚使劲地清扫着缸底和缸身。等刷好了,便用舀子把里面的水清理干净了。然后,再次换上新的干净的水,再次清洗,然后才算结束。

“这水缸和人一样,需要定时地清扫干净。”母亲常说。当时的我不明白母亲话的意思,直到长大以后。

大姐也是家里挑水的主力,因为大,她受了很多的苦,至今已是病累加身。我每每想起,便觉得愧疚有加,下定决心要对自己的姐姐们做此力所能及地补偿。

说大姐大是相对地大,她也不过是十五六岁,挑起水来,水桶底部刚刚离了地面。在农村,那个家庭里的老大不是最能担当的,那个家庭里的老大不是最受累的,那个家庭里的老大不是年龄大了落了一身的病。这种病累,又能到何处去说。家里当小的,可不能失了良心。即便你家庭状况一般,你可以拿不出太多的东西,来回馈家里那些为你遮风挡雨的老大们,但由里到外的敬意不可或缺,最好是明确地表现在口头上。

大姐小心地把水桶放在了扁担的挂钩上,慢慢地放了下去,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轻轻地一摆,可是,水桶好像是故意欺负大姐年幼。它没有去“咚咚”地喝水,而是调皮地脱了挂钩,直扑扑地游身了水井底部。大姐急得用扁担去挂,可是水桶又轻轻地推了一下挂钩,轻易地躲了去,轻盈地游向了井底。水姐急得掉了眼泪,也没有把水桶捞上来,便拿了扁担和一只水桶,哭着回了家。

母亲也有些着急,家里就只有一幅水桶。无论如何要在天黑之前,把水桶捞上来。那个时代,虽然说是民风淳朴,可是家里也等着用水呀。

“不打紧的。我现在就和你一块去捞。”母亲温柔地安慰着还在哭泣的大姐,“没事的,我一会儿准能捞回来。”

捞水桶,母亲是用办法的。她找了一根长长的竹竿,反复目测了竹竿的长度,约摸着能够够到井底的水桶。母亲在竹竿的一头绑上了一个钢条的挂钩,那个挂钩是家里唯一的。本来钢条就不多,又硬得很,不容易折弯。母亲用铁丝反复地缠绕,以保万无一失。

“从哪里掉下去的?”母亲问。大姐大致地指着水桶掉落的位置。母亲便定睛观察,天色有些黑了,井底里已是黑得厉害。母亲便把竹竿慢慢地伸了下去,直到探不下去了,才住了手。她小心地试探着,移动竹竿去钩水桶上的挂钩。可是接连几次,都没有挂住。

“都怪我。”大姐自责道。

“不打紧,不打紧。”母亲依旧温和地安慰着大姐。

“她还是个孩子呢!”母亲的眼神柔和,她看了一眼大姐,心想。

水桶还是捞了上来。天色已是黑透了。母亲轻轻地摆了水桶,挑水回家。母亲在前面走,她一边走,扁担一边咿咿呀呀地欢快地喊着。大姐也高兴了,跟在母亲身后往家走着。多少年以后,我每每想起这幅画面,在倍感温暖的同时,便每每湿了眼眶。那些岁月里,父母和姐姐们为家庭付出了多少,恐怕他们自己也数不清,记不得,想不起了;但当小的,怎能数不清,记不得,想不起。不能,因为有良心在。

我喜欢这方水井的冬天。冬天,因为挑水的洒了的水多,因而在去水井的路上满是冰。我约了村里的伙计们,小心地上到井沿,找好的冰道,便一股脑地滑了下去,直到到了最低处。我们风驰电掣,我们一路狂飙,我们欢呼雀跃,我们精疲力尽,直到力竭瘫倒,还赖在冰上不走。孩子们真的是太贪心了,平面的冰玩够了,便也产生了寻找刺激的想法,想换一种不一样的冰来滑。这也难怪,儿时,我们的玩伴大都与自然有关。到了冬天不玩冰,便也无趣得很。

多年以后,我再去看那口水井,早已踪迹全无。在水井的原来的位置上,是一座崭新的蔬菜大棚。大棚里种的是千禧的西红柿,红的,黄的,绿的,紫的,缤纷了我的双眼。我的眼中似乎有多彩的西红柿,在转动,在流涌,在放大,在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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