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二叔临走的时候,和父亲、三叔商量说:“该给父母立个碑了,村里人大都给先人们竖了碑。”父亲和三叔含泪答应。
10年前,父亲临走的时候,把三叔叫到床前说:“10年前,你二哥走的时候他说的话,你还记得吗?”三叔再次含泪答应了。
可是,爷爷和奶奶的碑至今没有洗成,更没有立起。不是做儿孙的不孝,是因为条件目前还不具备。
话还是从以前说起。二叔临走的时候,还有一句话在前面放着:“立碑要等着小宾长大成人有了孩子后。”小宾是谁?我二叔家的堂弟。
小宾一天天地长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经好心人做媒,娶了一个寒亭的姑娘,姓王。可是一连几年过去了,小王依旧没有动静。三叔时时地想起两个哥哥的话,着急给爷爷奶奶竖碑。二婶更是急得不行,有时候就悄悄地去听墙脚。可是长辈们急归急,也没有当面催促他们小夫妻。
检查的结果出来了,是小宾的问题。长辈们催促着小宾四处求医,花了不少的钱。也去人工试管过,都没有成功。
“弟弟,要不我们去做个人工授精吧。”我试探着问堂弟。
“哥,我是抱养的,我不想孩子再抱养了。”堂弟说。
我一时语塞。堂弟已经知道了他自己的身世了。
“如果小宾问起自己的身世,我该怎么说?”三叔问父亲。此时的父亲已经非常虚弱了。
“照实说吧。”父亲停了好久,似乎是在积蓄浑身的气力说出了这句话。
二个人还是分了手,家里的长辈们和我都不知情。当我看到微信里的离婚证照片,我顿时怒不可遏。
“小宾,你眼里还有长辈吗?你眼里还有你的哥哥们吗?”我在电话里高声怒吼,妻子惊诧着看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哥哥,如果我和你们商量,你们能够同意吗?还是分了吧,我不能耽误人家一辈子。”小宾在电话那头哽咽着说。
我一屁股坐了下来,浑身战栗起来,泪水顺着我的眼角流了下来。我实在是无话可说。我的堂弟,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考虑的还是小王。
往后的事,还是不顺利。小宾谈了好几个朋友,依然是没有结果。我问小宾什么时候结婚,小宾说,要等到女友有了身孕。
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有若干的不遂意,让人失望甚或绝望。可就是在失望或绝望之中,却悄悄地萌生出让人跃跃欲试的希望来,一如春天萌发的小草。
三叔拿定了主意,约我去看墓碑,做好了立的准备。我们便奔了郝柳去。
还未进村,就听见了凿石头的声音。我们循声找了去。这是村外的一处院落,院落不大,只是区区的三间小屋。周围宽阔,堆满了石料和已经洗好的墓碑。我们上前仔细观瞧。
墓碑有好几个样式:中式,欧式,日式,也有分不出什么样式的,或许是几种样式的混合吧。
中式的样式最多,繁复且简洁;欧式的,以纯黑、深红及灰白为主,讲究磨削和抛光;日式的,结构复杂,形状各。
墓碑的格式却是大致的相似,分为了正文、落款和时间几个部分。正文有的有,有的没有。名字要写两个人的,男右女左。 “慈父某公某德配某氏某寿域(或之墓)”12个字排成两行,“寿域”字体是其他字的两倍大,位于左右两列的中间。正文主体的字数都是单数。落款是墓碑儿女或孙辈的名字,再跟上敬立。时间,写在了墓碑右侧,位于全碑三分之二的地方,字体很小。
我们进了院落,只见一个石匠赤了膀肩,嘴里吊着一根烟,左手持錾,右手持锤,正在聚精会神地錾刻。声音不急不躁,不疾不缓,或清或浊,或脆或钝。一个人竟成了一个乐队,一錾一锤竟成了交响。这交响入心,入魂,我们听得有些入迷,竟然一时忘记了来意。
过了好一会儿,我和三叔才回过神来。三叔抽出了一只根,敬了上去。石匠接了,点了,抽了。又从身边的褂子中摸出了一个纸箱片。
“先看中样式,再把字写在上面。”石匠淡然说。
“要留押金不?”三叔问。
“不用。说好什么时间来拉就行。来拉的时候,把钱带来。”石匠说。
“弄好要费多长时间?”三叔又问。
“10天,从今儿算起。”石匠答。可是手上的活,却一刻也没有停。
他拿出了角磨机,换上一个粗磨片,开始了打磨。一会儿又换上了细磨片,最后是抛光。这一套动作下来,竟是行云流水顺滑如丝。碑表顿时光洁华丽起来。
“哗拉”一声,石匠抖开了他的工具包,里面满是平刀、圆刀和平刀,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錾刻工具。他先在石板面上用笔勾勒出大致的图案和文字模样,然后才开始了他的雕刻。看石匠的手法,他目前正在使用的应该是沉雕。从刚才我的观察来看,他至少还会用到浮雕、圆雕、线雕、影雕和镂空雕等多种样式。我猜,等雕刻结束了,他还会有贴的工艺,在文字或柱头上通过贴金工艺对板面进行装饰。
初春,枝头已见喜鹊“喳喳”叫着,呼朋引伴,嬉闹着春色。远望田野,小草已经露出了些微的草绿色。
我想起了苏轼的《减字木兰花·莺初解语》:“莺初解语。最是一年春好处。微雨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休辞醉倒。花不看开人易老。莫待春回。颠倒红英间绿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