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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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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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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牙

前几天,一个姓张的小同事刚刚拔了牙。平时伶牙俐齿的她,今儿却紧咬了牙关不再说话。有同事打趣她,她也只有吱吱唔唔的份了。从含糊不清的声音中,我们大约猜到了她刚刚拔了牙。

我想起我拔牙的事了。

87年,刚上高中的我牙痛便犯了。可能是刚刚军训结束,那股投笔从戎的劲头太大了。抑或是我的生活习惯不好,平时就用树叶或者一点盐巴用右手的食指简单地搓几个来回,便算是洗了牙。你可能好奇,为什么不用牙刷和牙膏,我的回答简单而清晰,没有,没有。在一个能解决温饱的时代,谈及牙刷和牙膏,我觉得是一种奢望。即是奢望,那便是可往而不可及了。

但牙痛是剧烈而清晰的。每每牙疼的时候,我便轻吸了空气,屏住了呼吸,连气也不喘了。你还别说,这着挺灵验的。可是好景不长,剧痛便会席卷而来。我倒吸着空气,发出咝咝的声音,如一条碰到人正在示威的蛇。但我终究不是那条吐艳信子的蛇,剧痛让我回到了人间。

白天还要好一点,我最为痛苦的是晚上。夜深人静,大家都睡熟了,寝室里偶尔发出几声呓语。我却像极了被浪拍上岸的鱼,小心地翻身,翼翼地吸气,紧闭了双眼,去盼望天明。夜很黑,更是漫长。白天累极了的我们,要是搁在平日,早已死狗一般沉沉睡去。可是,处在牙痛时期的我,却不忍浪费了这美妙的夜晚,于是,强打了二十分的精神去品味这美好的人生。星辉饶过了窗户,偷偷地爬到我的床上。见我还在品味人生,便故意又爬上了我的双眼。我隔着眼皮,都能感觉到它的坏笑。

这夜晚,难熬呀。

见我整日精神萎靡,班主任便叫我诫勉谈话。这是一个用心的好老师。我如实相告。

“去大街上找个牙铺,把它拔了吧。”王继林说。

“我,我……”我吱唔着。这次不全是因为牙痛。

“先拿着用吧。”王老师好像心领神会,从口袋里摸出了二元钱,递到我的手里。我有些手足无措,感觉身上好像有一股东西在狂奔,顿时觉得牙更痛了。于是,更是紧咬了牙关。多少年以后,我还能粗略感觉出当时的窘态。用手一摸,脸还是热的。

与现在全民皆商的时代不同。那时的大街上,就没有几家店铺,我很快就找到了一家牙铺。一个小小的门口,没有任何的装饰。不,有装饰。在门框上斜立着插出了一个旗子,上面有两个字:牙科。除此,别无其它。我在门口向里张望,只见一个医生坐在桌前,正在操练着他的士兵们。刀呀,剪呀,钳呀,钻呀,镊呀……林林总总,摆成了阵势。我当时实在是太紧张了,轻轻地扫了一眼,便没暇细看。若干年以后,我突然想起,那个牙科医生可能操练的是“八卦迷魂阵”。我为自己的记忆力而欣慰,更为自己有能力识破牙科的迷魂阵法而自骄。

“哪颗牙?”牙科医生单刀直入地问。

“上右边前数第,第……”我因为紧张,竟然忘记了是前数第几颗牙。我试着用舌头去添拭,企图把那颗让人痛不欲生的牙给勾引出来。可是,奇怪地是,它可能也怕医生的,竟然猫了起来,一点也不痛了。我僵在了那里。

“来,张开嘴我看看。对,张大些。”还是医生有办法,他让我张大了嘴巴逐一检查起来。让我叹服的是,不愧是排兵布阵的高手,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找到了那颗牙齿。

“一定是它。”医生胸有成竹地说。听到他这么肯定,我也轻了一口气,内心里一股英豪之气狂飙。

“小样,你也有今天。看看,我还收拾不了你。”我心中窃喜。

医生在白色的器械盘里号召着他的士兵,不一会儿,便从中挑出进攻的精兵强将。我定睛去看,是一只钢制的牙钳,还有一去小巧得不能再小巧的针。

“躺到椅子上去吧。”那医生见我紧张,依旧是微笑着说。

“还在上学吗?在哪里上学呀?”医生和我拉起了家常。

“高一。二中。”医生听见了我的回答,似乎是眼中有了光。

“噢,那很厉害呀。能上了高中的都不简单。”医生说着,边把麻药给了注射了进去。

我的嘴巴已经张得很大,不能再说话;但我感到一阵地锐痛闪电般地席卷了周围。

“能上得了高中,一定要珍惜机会,一定要考个大学。考上大学,改变的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命运。”我不能回应,也不能点头。但是那些话却入游龙一般进了我的血脉之中。多少年回忆起,我想那个医生一定是一个当老师的材料,挺会教育人的。可能是人生的阴差阳错,他没有当成老师,而是成为了一名温和的牙医。人呀,这一辈子,充满了不确定。努力是一回事,选择又是另一回事。

我的牙龈渐渐地麻木了,甚或我的舌头也受到了影响。本是拙于表达的我,此时更是木讷有加。医生见时机一到,便把钢制的明晃晃的牙钳伸进了我的嘴巴。

“不要害怕,打了麻药,不痛的。”医生说。

只见他找好个坏蛋,调整好了进攻的角度,便见他手中猛地一使劲,只听“啪”的一声,那个让我寝食难安的家伙便被揪了出来。经我确认过,又是“啪”的一声,被处决在了搪瓷的痰盂里。它有这样的下场,我是拍手称快的。

快感的同时,我的口腔里便也汹涌出了一阵的血腥,既咸又腥。接着一只镊子又再次光顾了我的嘴巴,把一团医用的棉球温和地塞在了牙根处。

“不要说话。头天啥也不要吃,第二天只吃流食,第三天就可以正常吃饭了。”医生温和地嘱咐说,“拔牙是两块钱。我还给你开了三天的消炎药,每天三次,每次一片。看在你是未来国家栋梁的份上,消炎药就不收钱了。”

因为遵医嘱,告别地时候,我没有说一声谢谢,只是用眼睛很感激看了看那个温和的医生。我想学着大人的样子,和他握手告别,可我刚刚把手伸出了头,又缩了回去,这个握手告别的领头,最终也没有能够实现得了。

多年以后,我突来兴致,想学东晋诗人王大猷,大雪之夜去访拜挚友戴安道。于是便到二中外面的大街上去寻了那个医生去。我没有像王大猷那样至却复返,而是反复搜索着记忆的天空,对比着眼前,可哪里还有牙铺的影子。大街上林立的早已是繁华的商铺,红拥翠簇,喧嚣一片。

我还是挺想念那个医生的。不仅是因为他的态度一直很温和,更紧要的是,他曾对我说过的那些别人不曾对我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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