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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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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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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牙记

早在上高中的时候,我的一颗牙便光荣地退休了。我被牙痛折磨地寝食难安,便决计去拔了它。我还是挺想念那个医生的。不仅是因为他的态度一直很温和,更紧要的是,他曾对我说过的那些别人不曾对我说过的话。

多年以后,我突来兴致,想学东晋诗人王大猷,大雪之夜去访拜挚友戴安道。于是便到学校外面的大街上去寻了那个医生去。我没有像王大猷那样至却复返,而是反复搜索着记忆的天空,对比着眼前,可哪里还有牙铺的影子。大街上林立的早已是繁华的商铺,红拥翠簇,喧嚣一片。

于是,考学,上学,工作,结婚,育儿。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虽说辛苦,却也算是顺利,于是,便在心里时时有些侥幸的感念冒出,消失,又冒出,最终也便成为了幸福的人生。

但人生也是有遗憾的,其中之一便是我那颗多年前光荣退休的牙。它退休之后,周围的邻居们便变得很不友好起来,不停地向它的地盘倾斜,压榨,甚至于快要占领了。我摸着日益萎缩的牙龈,想着有一天有了时间,一定要找个好点的牙医,把它给我补了。让我从心理上更觉自己是一个幸福而完美的人。

我去了人民医院的牙科,找到了我的高中同学。他依然热情,数十年不打交道,却还是高中时的感情。

“躺在牙椅上,把嘴张大些。”老同学说。我突然觉得上高中拔牙时,那个接待我的丈夫也是这样的温和。我有种一种错觉,是不是天下的牙科丈夫都是温和的。我甚至有些感激他们,感激他们理解了我的痛苦。

我有了想表达的冲动:“我们的友谊跨过了高山,越过了海洋,穿过的星辰,直达内心。”不谦虚地说,我有点被自己的表达感动了。于是,喉咙蠕动着,刚要表达,却被老同学呵斥了一句:“老实点。”于是,也便住了口。

“太紧了,中间几乎塞不进东西去。它成了一个漏斗的形状,上面是小头儿子,下面是大头爸爸。不用管了。”老同学从医几十年,他的人品一如高中的时候,他的医技却是日渐地成熟,以至于炉火纯青。

我很是高兴,终于可以不用管它了。于是,便也放宽了心,在老同学的办公室喝了半天的茶,低着头,笑眯眯地走了。

峰回路又转。人生便是在这峰回路转中蜿蜒前行,一路的平坦,一路的坎坷,天梯一般地向上。

让我心堵的是,我的左边的两颗牙也出现了怠工的节奏。它时而痛,时而好,时而发炎,时而消除,难侍候地很。

“要不,早些去牙科看看吧,不要像以前的那颗,因为时间太久了,已经无能为力了。”妻子建议说。

“诺。”我笑着答应了,妻子也被我逗笑了。

这一次,我没有去找我的老同学,而是来到了市里刚开的一家牙科医院。我做了功课,认为这家医院的医生德艺双馨,便决计前往。

一系列的流程走下来,我来到了一个中年牙医的面前。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个子不高,身材略胖,肤色偏黑。她见我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齐洁白有光亮的牙齿。

“一口好牙,她应该去为医院做个公益的广告。”我心想。

“请坐。”她没有让我躺下,而是拿过一个凳子,放在了我的面前。然后,又是浅浅地一笑,又露出了一个很好的公益广告。

“哪里不舒服,说来听听。”她的声音柔婉轻盈。

“我左边有两颗牙……”我一直在说明,她一直在静静地听。

我终于讲完了我的牙的故事。

“去一楼拍个左边牙的片子吧。”她说完,就用征询的眼光看着我。我点头应允。

半个小时后,我拿着还热乎的片子上了二楼,递给了女牙医。

“啪”的一声,她利索地把片子放在了观察灯前。我的牙暴露在了灯前,一览无余地。我能清晰地看到,它的表面已经被打上了一个黑色的十字。“怎么会有一个黑色的十字架?”我的内心有点忐忑,似乎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你来看,表面的釉面已经被腐蚀了,变成了黑色,尤其是中间的部分。这里也已经穿孔了,病菌侵蚀到了你的神经,所以有时候你会牙疼。”女医生胸有成竹。

“目前的情况,最常规的处理是先要把牙腔内的病菌处理好,然后把蚀洞补一下,最后再把这两颗牙磨成合适的厚度,在外面给它戴一个套。”我点头应允。

我还是躺了下来。磨牙机发出了刺耳的鸣叫,我感到我的牙釉正在分崩离析,碎屑在口腔里横冲直撞,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我的牙在剧烈的振荡,似乎是形成了共鸣,我的耳朵,我的大脑也在刺耳的鸣叫声中走向了麻木。我有点昏昏欲睡,可是那刺耳的鸣叫还有剧烈的振荡,又让我不得安心。这种滋味真的是让人印象深刻。血腥味充溢了口腔,我口不能言,只能含混地哼哼。她会意,立即停止了动作,把我轻轻地扶起,让我漱了口水。我用舌头舔了一下牙,感觉舌头也在麻木之中而没有了反应。

“先这样吧。一次解决不好,你还要再来几次。”牙医说。我没有吱声,我感觉我的整个身体已经游离在控制之外,有点魂不守舍的意味了。我感慨自己的身体,还不到特别大的时候,有些问题便不期而遇,打都打不退。明明刚才还好的身体,却突然遭到了袭击,颇有不及猝防的来头。

第二次去的时候,牙医给我修整了一下,没有用多长时间,便让我咬了牙模,约我数天后再来。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去牙科整治我的病牙。牙医试探着给我的牙上了套,有些紧。牙医摘下了牙套,又拿起磨牙机修理了我的病牙来。我一如既往地麻木,像是被宰割的羔羊。

终于套上了。我替我的牙高兴,它终于可以不用再忍受那刺耳的鸣叫,还有那无止地振动,还有那生无可怜地绝望。它终于成了中国的“别里可夫”,成了一个套中的牙。从此,它便隐藏了自己的真身,以套中牙的身份去面对,去示人了。不知道的是,它是否像我那样的高兴。

人呀,一生啥事也可能遇到,有身体上的,也有身休以外的;有自己的,也有他人的。可是不管怎样,我希望我们都能安然地去处理。人这一辈子,没有人会是完美的,在努力完善自己的同时,可能更需要的是,去面对,去改变,去适应,去接纳。

人呀,是有向内看的必要和必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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