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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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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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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酒

年关刚过,一夜的大雪,把整个中国的北部都覆盖了起来。地上,树上,屋上;田野里,沟渠里,池塘里;麦苗上,草垛上,场院里。大地突然变成了一片纯粹。

“明儿初二,这么大的雪,二妹妹和妹夫还能来吗?”母亲望着庭院里的大雪说。

“咋能不来呢!今年是第一年。”父亲在屋里抽着它的旱烟,边吐出一口烟香,边说。

我二姑年头前出嫁了。按照农村的风俗,姑爷要在年后的初二来看望老丈人和丈母娘。我的爷爷早在父亲十七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二姑父初二来看的只有我的奶奶了。俗话说,长兄为父,爷爷不在了,接待的事就搁在了父亲和两个叔叔的头上。

“昨天上坟的时候,老二说他院子里有鱼,不少。”父亲欣慰地说。我是知道的,二叔是村里摸鱼和网鱼的高手,他家里一年四季都少不了鱼的。我也是吃着二叔的鱼长大了。

每到天冷的时候,二叔便不再下河摸鱼,而是在河面冰冻之前,就抓紧把过冬的鱼给准备了。说来也怪,秋后农闲的时节,池塘里总也少一了网鱼的。可是总有人忙活了一天,也没有多少的鱼获。我的二叔则不然,他似乎有双会探测鱼的雷达。明明是人家刚刚网过的河面,他来了,并不急着下网,而是围着河弯转悠,边转悠边观察。等一圈下来,二叔便打定了主意。只见他拿了鱼网,找了一处水流缓慢的深水区,便左手牵了网头,把鱼网依然散开在了右胳膊上。他看了一下脚下,便左转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右猛地把网撒了出去。鱼网上的铅坠很重,它带着鱼网在河面上漂亮地划了一人圆,然后在刷的一场入了水。等网沉到了河底,二叔才缓缓地拉动了网绳。一边收网,一边轻抖网绳。

“天气暖和的日子,鱼的活动会更加频繁,更容易被抓到。地点也要选对,要选水流缓慢的深水区。深水区暖和,鱼多。要尽量选用较大的网,大网覆盖面大,一次撒网可以捕获更多的鱼。收网速度要合适,收网时要保持适当的速度。过快可能会让鱼逃脱,慢了网会被拖拽变形逃鱼……”二叔向年幼的我,传授着他的获鱼技巧。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二叔的亲传。可惜的是,我至今也没有掌握好,没能按照二叔的希望成为村里的捕鱼高手,而是成为了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师,至今还坚守在教育的一线。

二叔的鱼获在天冷的时候,是冻在庭院里的。二叔把鱼放在盆子里,放上水,放到庭院里。那时候,天气冷得厉害,不一会儿就冻成了冰坨。二叔把盆子反扣过来,里面带着鱼的冰坨便掉了出来。二叔只需要把它挪到墙根底下,便大功告成了。

“要不,把家里的那只公鸡杀了吧。”父亲和母亲商量说。

“家里只有一只公鸡了。没了它,那中母鸡连个伴也没 了,家里也没有司时的了。”母亲有些不舍。

那只大公鸡,它叫淘气,名字是我给起的。淘气实在是太淘了,和我们小时候一个禀性。套用老话来说就是:“你叫它向东它向西,你叫它赶狗它撵鸡。”它从来不会撵自己,但它会撵误入家门的其它家的鸡。淘气撵起鸡来,一向是先动手不动口。见不是自家的鸡进了家门,便立马跑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忽闪着阔大的翅膀。那些入侵的鸡们,一看到淘气的架势便吓坏了,便飞速地逃跑开去。如果来鸡不识趣,那便是头破血流的下场。但是,对于自己看对眼的母鸡,淘气便很会欺负人家,跑过去,立马踩在了人家的身上。吓得家里人赶紧去分开,唯恐起了邻里矛盾。它还经常去偷吃人家埋庭院里的白菜和萝卜,惹得人家经常找上门来。

挺拔的大个头,高昂的鸡头,血红的鸡冠,黄中带红的鸡领,粗壮有力的鸡腿。淘气怎么看也是威武的存在。它不仅是家里母鸡斑点的玩伴,也是我的玩伴。有时候,孩子们没有玩的东西,便把家里的鸡带出来比赛。我带的是淘气,从来不会带着那只叫斑点的母亲出门。因为,无论是颜值,还是战斗力,淘气都是王者,不像斑点唯唯诺诺的,没有一点的王者之气。所以,每次比赛,都是我的淘气夺得第一。时间长了,玩伴们便败了兴,不再允许淘气参赛,直接内定为第一。其它玩伴带出来的鸡们,再去比赛,得出个二、三等奖来。得奖的玩伴没有奖状,哪拿什么做奖励?我们的奖励很独特,都是自己珍藏的东西。有的是公鸡的鸡毛,漂亮;有的是大白兔的糖纸,香甜;有的是几个花生或瓜子,美味;有的是一本小人书,可以免费看……丰富,丰盛,丰收,让人铭记一生。

事情就是这样凑巧。在比赛的鸡中,淘气是老大;在玩伴之中,论年龄,我也是老大。说来也怪,自此我也觉得自己成为了真正的老大,连走路也高昂起了头。

父亲居然要杀了我的淘气来招待客人,我摆出了一万个理由,企图来说服父亲,但没有成功。

“你二姑夫这是第一年走丈人家。我们不能把饭菜整得不像样子,让你二姑在婆家受委屈。”父亲抚摸着年幼不懂世事的我的头说,“你是二姑的亲侄子,你也不希望二姑在婆家受委屈吧。”我听了父亲的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再说,等你长大了,也要成为一个大男子汉的。男子汉怎么能一天到晚地和一只公鸡玩呢。”父亲又补充说。

父亲的这句话,我听懂了。自小,我就有一个成为男子汉的梦想呢。这么来说,只要是我不和公鸡玩了,我就立马成为了一个男子汉。我瞬间觉得自己长大了,我觉得那只公鸡该杀。不仅是现在,而且是早就该杀了。谁让它去追赶邻居的鸡呢?谁让它去欺负邻居的母鸡呢?谁让它去吃人家的白菜和萝卜呢?

再说,杀了它,我也可以有鸡肉吃了。想到这些,我顿时觉得鸡肉的香味从锅里飘出来。那肉香,入肤,入心,入魂。它藏在了我的脑海中,至今不赖账在里面,不肯出来。

“淘气不仅掌管着家里的时间,也负责家里的保卫。杀了它,谁来司时?谁来保卫?”另一个声音冒了出来。

“杀了它,我就成了男子汉。是男子汉就会掌握时间,就有能力来保卫家里了。”我心想,便上扬了嘴角。

现在,它只是一只鸡,它不再是我们家庭的一员了。“家里压根就不需要一只鸡来凑数。”我自语道。

“唉,家里实在是拿不出像样的东西了。”父亲说,“等春里,村里来了赊小鸡的,我们再赊几只吧。”母亲没有说话。我想,她也是没有了更好的办法。

客人是在奶奶家招待的。父亲杀了那只公鸡,裹了面粉,上锅蒸了。用碗盛了,带到了奶奶家。二叔也从家里带了不少的鱼来,都收拾好了,只等下锅去炖了。三叔还没有成家,他从一个发小那里找了一只野兔来,正在院子里扒皮。奶奶还准备了豆腐和白菜,还有一个鸡蛋蛋花汤,这就是招待二姑父的全部食材了。

二姑和姑父是起着来的,手里挎着一个箢篼,箢篼里面有几个白面的大馒头,白中带黄;有两条饼干,长形的那种,名字我忘了;还有二瓶酒,上面贴着黄色的标签,我不认得字,也不知道酒的名字。雪太大了,两人的棉裤上都是雪。

奶奶拿出了扫炕的条帚,急急地给二姑和姑父打扫着身上的雪。二姑的脸有些红,或许是走路走热了,也可能是丈母娘给它扫身上的雪,他有些受宠若惊。

二姑把我揽入怀中,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说:“几天不见,又长高了。”说着,边从棉袄的衣兜里摸出了一把花生来。二姑把我放在了她的膝盖上,边揽着我,边给我剥了花生来吃。红色的花生衣没有舍得去掉,一整颗花生便入了口,满嘴的香气便弥漫开来。其它我的衣兜里也有几粒花生,我没有舍得拿出来。我要等着馋坏了时候,再吃一颗。

吃过午饭,天气还是阴沉着,铅色的云很厚,笼罩在头顶。我感觉天地之间,距离似乎起来越近,要合在一起了。

“再坐一会就走吧,我看这天色,可能还有雪。”奶奶说。一家人都没有说话,刚刚团聚了,却又要分离。二姑看向了父亲。

“听娘的话,一会儿走吧。家里老人还挂念着呢。”父亲说,“等过些日子再来。”

雪地上又多了两行的脚印。一家人站在送别的高处,看着二姑和姑父渐渐远去。二姑不停地回望,一家人不停地向她摆手,直到看不见了。奶奶扭过头来,偷偷地擦拭着眼泪……

往事如酒,都盛在了时光的岁月里。或喜,或忧,或迷茫,或清晰;但随日月的浸染,也越来越醇厚,也越来越绵柔。

年关刚过,一夜的大雪,把整个北国都覆盖了起来。地上,树上,屋上;田野里,沟渠里,池塘里;麦苗上,草垛上,场院里。大地突然变成了一片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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