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了,住处和单位不远。我和妻子商量着不再骑车,而是改成了步行。一来可以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二来可以晒晒太阳。
我们从小区东面的土路出来,抄了近道走向单位。这条土路不是小区的主路,是当时修建小区的时候进料用的。料车很重,路面因此变得坑坑洼洼的,像麻风病人没有治愈的脸。一到雨天,更是泥泞难行。
走这条土路的多是骑车和歩行的。即使是骑车,也是一路的颠簸,颤颤巍巍地,形似坐骄。这条颇有落差的土路,我竟然走出了山路的感觉。如果走得急了,在后面的人看来,也便有忸怩的姿态。
“要是小区物业让人把这条路修好了,可能走的人会更方便一些。”我说。
“本不是主路,要是修好了,车也会多起来。路本来就窄,下面是很深的水,两侧又没有护栏,不就危险了。”妻子说。
有一天的下午,我安步当车往回走。水面的冰化开了,但即便有落日的余晖在,水面仍然显出了寒光。我抬头西望,水面竟也分成了不同的颜色:最远处是黑色,次之暗紫,再次淡红,像是谁家的调色盘不要了,扔在了这里。岸边芦苇丛生,随风摇曳。苇叶交错,发出刷刷的声音。我看得有些入谜,恍惚之中,竟然发现一个老者正在垂钓。因为天冷,他穿了一件冲锋衣,红红地,艳艳地。要不是这点红艳,我可能就不会在意他了。我慢慢地凑了过去。老者见我,抬手示意。我怕惊跑了他的鱼,便一笑回应,没有说话。
正在凝视水面,几条有规律的涟漪却划了过来。我循着望了过去。令我惊讶的是,平静的水面,陡然之间出现了一群可爱的精灵。
这群精灵,目视前方,不停地拨动着有蹼的双脚。双脚如桨,在水里逍遥自在地划动。我竟有些羡慕,羡慕它们可以自由逍遥自洽自在。
我去过牛头镇的芦苇荡,那里水域广阔,有好多外观各异的野鸭。它们大小一般,但是羽色各异,有的金黄,有的黑白相间,有的黄褐相交,有的则是黑灰相隔。它们头部的区别更是明显。那些翅体褐黄斑驳的是斑头鸭。头顶红褐色的是雄性红头鸭,而头顶淡棕色的则是雌性的红头鸭。
我心生疑惑:这群精灵怎么头部羽毛是绿色的,带有金属质感,而且头部的颜色会随着光线变化而渐变?那几只头部羽毛为暗淡棕褐色,是不是和刚才的那种是一类?
“头部羽毛是绿色的随光而变的,是雄性的绿头鸭;羽毛棕褐色的,是雌性的绿头鸭。它们颜色的变化受种类、性别和环境的影响。”那老者看出了我的疑惑,眼见一直没有上鱼,便和我介绍道。
这说话的功夫,这群绿头鸭便出没在了芦苇丛中。
路过的次数多了,这群精灵的生活日程便也安排在了我的面前。它们有时单独觅食,有时成双活动。裹腹,则会低头觅食,不为外物所动;饱食,则会展翅升空,彼此呼应。天空中,是它们炫显飞技的舞台。时而伸展,时而收缩;时而拔起,时而叶飘;时而群聚,时而散飞:可谓丰富而壮观。如果你发现,野鸭在苇丛深处隐蔽的角落筑巢,那么是要有自己的小宝宝了。恭喜了。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有关鸭子的诗,要数宋代苏轼《惠崇春江晚景》最为熟悉:竹林以外,两三枝桃花初放,艳红几点;水面之上,几只鸭子正在游戏,先察水暖。
忽然记起,有一年的春天,村里来了赊鸭子的。鸭子们身披一身美丽的黄绒毛,摸上去软软的;一双眼睛又圆又亮,萌萌的;小嘴扁扁的,黄黄的:两条小腿,短短的。我的双眼挪不开了,伸手去摸鸭笼里的鸭子,赖着不走。母亲无奈,就给家里赊了三对,三公三母。我抻开胸前的肚兜,把它们兜着回了家。我睁大眼睛,惊喜地看着这群鸭子。嘿,一个个毛茸茸,活泼泼,转着,叫着,挤着,可爱极了。从此,庭院里灵动了起来,我的童年也开始变得丰盈。小鸭子在前面走着,一拽一拽地;我跟在鸭子后面,颤颤巍巍地。现在想来,那该是一幅多么有趣的画面。
可惜时间不长,我做了记忆之中最为愧疚的一件事。有一天,母亲在灶房里蒸熟了干粮,又去忙别的去了。看着通红的灶火,我鬼使神差地去抓了两只鸭子,扔在了热火上。鸭子太小了,没有挣扎几个便不动了。
“烧烧,烧烧。”我用尽了所有的词汇向母亲表述着,一边拉了母亲的手向着灶边走。我用小手指去,母亲见了,顿时惊呼。那一次,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吃到了鸭子肉。现在想来,童年的我该是多么地无知,多么地残忍,我竟然把活生生的鸭子扔到了灶火之上,过早地剥夺了它们鲜活的生命。几十年之间的时期里,我每每看见鸭子,便每每心生五味。于是,自我意识到这些起,我便给自己立了规矩,终生不食鸭肉。这个习惯已经延续至今。
又是一个加班的晚归,我独自一人经过。夜色澄明,月光如水,静静地慷慨地倾泄着月色。我矗立水边,想一看夜晚的精灵。真是天不负我。在如镜的水面之上,几只野鸭自挥双蹼身我奔来,身后道道涟漪,扩展而去。多日的相视,彼此的和洽,早就让这群小家伙忘记了危险。它们游到岸边,与我对视。水面之上,无冰,无风,无波,无声;水岸之间,无语,无言,无隔,无离。
我挥手作别,精灵们也掉转了头,驶在了深蓝之中。几根鸭毛掉落在水中,像只只小帆掠过水面,竟成了一幅绝美的剪影。
更多的诗词渐显脑海。
“阴阴溪曲绿交加,小雨翻萍上浅沙。鹅鸭不知春去尽,争随流水趁桃花。”小溪明净,细雨翻萍,鸭逐桃花,情在惜春。
“鸭子陂边昔并游,别来频见藕花秋。”鸭子陂边,昔日游玩;再见之时,藕花已满。
几只野鸭,竟成剪影;数首诗词,诗情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