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玫瑰

你看那冬日里的干枯树枝，再看我养在温室里的小玫瑰。

它开花，一朵连一朵，粉色的，沐浴着暖黄色的阳光，娇贵又柔软。

我想念你，用这如小型植物胡乱生长的枝条般的心。它的根茎扭曲盘绕，同时点缀着那么多朵玲珑可爱的宝石玫瑰。

我将水浇入它的土壤，又小心翼翼的施了肥，猜测哪一朵花朵会得到最多的营养。

小玫瑰被爱与呵护簇拥着生长，它的根被松软又富有营养的土壤包裹，它的叶片呼吸着湿润又温暖的空气。它的枝芽如此纤细，让人甚至想用手为它托住那一串沉重的绿叶与花朵。

它拥有那么多，却偏偏多愁又善感，终日郁郁寡欢。

它在深夜低声呢喃：

“多羡慕冷美人，开的那样深情；

多羡慕卡罗拉，红的那样热烈。

我多想念你，想念每一个停留在窗前的人。

我的每一朵花苞，都长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阿，多么畸形。”

于是它用在月光下发黑的叶子抹了抹露水形成的眼泪。

我正在学习，如何告白——我对诉说感情太过羞涩。

我想念你，这让人痛苦。

爱让人心潮澎湃，也让人永远看不清。当潮水遮挡眼睛，能闻到的仅有湿润的空气。

小玫瑰看见月亮，它说：

“请把你的目光从银坠上匀出一点给我，

请把你的心从毒气中切出一点给我。

我要的不多——

比星星大一点就好，

比画布厚一点就好。

我想用等价的爱与你交换，

若我一直盛开。

快把窗户关上，好冷！”

月亮弯弯，它的枝叶也弯弯。

百无聊赖的冬日，我给花浇水，看书，用一日中大半的时间发呆。耳边是小玫瑰在滔滔不绝的念叨。

多聒噪的小花，小嘴一刻也不闲。它喜欢重复的语句，喜欢频繁的断句——它认为这样有诗的韵律。

它高喊：

“遍地都是我这样的小花，廉价又普通。我有太多的替代品，这样谁还会记得我呢？谁还会珍惜我呢？”

高楼外的风刮得猛烈，街道旁树木粗壮的枝干都要被吹折。

半空中有飘荡的彩色塑料袋，天上有飞舞的烟灰色薄云。

路上来来往往的是裹成粽子的行人，偶尔有几对恋人，或是一家人，抱成一个个巨大的温暖的球，往前急匆匆的滚去。

晶莹的雪带来了我的生日，带来了又一年的时光。

我想起你，想起一些回忆。

那些经历时并未留意，却在之后一遍遍的回想的事。

我留在过去躇踌不前，仔细的嗅着每一个细节的气味，想要留住，想要加深这份记忆，将它用带香气的玫瑰尖刺刻入脑中。

我自恋的认为我们是过于相似的，不管愿意与否，灵魂终究会纠缠在一起。

我愿意做你的镜子，做你的影子，做你的手、你的眼睛，最终渗入你的思想，代替你的血液。

人总是不愿意接受孤独，路边徘徊的幽灵多半在寻找爱的途中死去。

小玫瑰终日对着窗户，渴望路过的人为它停留。

它喜欢被赞叹，喜欢被欣赏，于是它不留余力的将花往窗外伸，连带着叶子也外张，仿佛这样就能吸引更多的人驻足。可惜它的花瓣已经开始下垂，艳丽的粉色中浮现褐色的、如同老人斑一样的色块。

我向来对它的多情感到不屑。

它无礼，傲慢。它的眼睛望向别处，它极力的卖弄风骚，只是为了吸引第无数个下一个。

多么令人憎恶的花，我想。

玻璃窗终日紧闭着，内侧温暖干燥，外侧则是冰冷潮湿的风在呼呼地刮。窗上蒙了一层厚厚的水雾，隔绝了窗外与窗内的光景。我并无闲工夫去清理。

你在和谁共度这个冬日。失而复得的东西会更好吗？我往前走着，渴望与你说再见。

心中还有不甘，留恋与爱慕也许只是幻觉，只是我心存侥幸的自我催眠。

我好像在迷恋着你，又好像在迷恋那些幻想，迷恋过去与未来的光景。

小玫瑰沉默多日，终于开了口：

“剪掉我多余的花朵吧，留下中间那朵最耀眼的。”

我不语。

又过了一些天，它低声告诉我：

“我要凋谢了，我的花瓣已经所剩无几。”

我沉默。

当它最后的花蕊也变得枯黄、并在轻触下瞬间粉碎时，我终于听不见那些恼人的念叨了。

花盆里铺满了它落下的死去的褐色花瓣，让人不忍回想它前些日子的灿烂与娇美。

此刻，春天来了，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到窗台上，气温逐渐上升，室内不开暖气也很暖和了。

春日的大扫除结束后，一切老旧的、逝去的、无用的物件都被清走。

白天变得漫长，我也开始忙碌，而沉默的绿叶早已将一切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