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母亲

晚睡前母亲给我脱衣服时和我说：“李老师走了！”

李老师是母亲娘家那边的一个邻居，六十多岁，一年多前在家中突发脑溢血，被送到医院救治后成了植物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一年多，就在前两天离世了。母亲同我说这个消息时，语气里感伤夹杂着无奈，过了一会她又说：“走了也好，在床上睡那么久估计身上都会睡烂去”母亲稍微有点宽慰的心情却又因为我随口而出的一句无心之言又沉重了起来，凝重的神色在她脸上停留几秒后，她立马又枯木回春般的神情对我说：“不要想那么远，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想吃啥就吃啥，想喝啥就喝啥。”听了母亲的话后，我也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母亲走后，我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感到懊恼不已，那句话应该像一把利刃刺痛了母亲的心。我说：“以后我也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虽说历经十二年的病痛历程，我能预料自己未来的病情发展趋势和状态，但越来越严重的病情是我和家人知晓却始终不想面对的事。我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无疑于把插在母亲心口的那把刀拔出来一下，然后又插进去，原本努力愈合的伤口又一次浸满了鲜血，血腥味充斥在空气里，我鼻子发酸、眼睛发涩、喉咙发痒，不适感袭漫全身，辗转难眠。

月光趁着一截没拉上的窗帘钻了进来，恰如其分地躺在了我的身旁，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觉出了我的愁绪，她抚摸我的额头，一会又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似乎在同我说：“别伤心，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初秋的月光少了几分夏天的张扬，恬静而又温柔，有一种洗尽铅华后的超脱素雅。平常总是被我忽略的月光，此时此刻却给我送来了慰藉。

其实月光一直都在，它夜夜照亮黑暗，为在黑夜中前行的人们指明方向。我的母亲又何尝不是这月光呢？她陪伴我走过了一程又一程暗无天日的路，并永远地为我照亮前方的路！

一瞬间想起母亲的种种付出，想起母亲千千万万的爱，往事如潮涌，一浪高过一浪。

小时候母亲背我走山路的情形，在这淡淡的月光下清晰地浮现在我面前。那一年夏天月亮还没有完全消失，还有一丝淡淡的光亮时我和母亲就出发了。赶了一天的路，天都黑了，月亮也出来了，我们还要走一个小时多的山路才能到外婆家。

月亮高高地悬挂在空中，把山里的一切都照得朦朦胧胧，山间的月亮最是纯净澄澈，洁白的月光倾泻而下。脚下弯曲绵延的山路，坑坑洼洼，忽高忽低。路的一旁是山，另一旁则是山崖，山上的树木在月光的映照下更加地葱茏，泛着有些清冷的绿光，如果再加上某种动物的吼叫，我立马就整个人僵住，战战栗栗，而这时候我就会喊母亲背我，趴在母亲的背上，我似乎什么都不害怕了，我在她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起起伏的呼吸，这让我感到安心。月光下，大山中，母亲的背上，我安静地睡着了。不知道母亲背着我走了多久，她轻声唤着我：“静静，静静，醒醒，醒醒，外婆家到了。”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听见了咕咕咚咚的溪流声，我兴奋地向下看去，小溪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如一条银白的丝绸飘动，又如身着白纱的仙子随风起舞。我一个激灵从母亲的背上溜下来，朝小溪奔去，在溪水中肆意地拍打着涟漪，欢乐无比。过了小溪上十几个台阶就到外婆家了。

如今，外婆已百年归西了，母亲也已到花甲之年，而我中年病体羸弱。我想念远方的外婆，愧对身旁的母亲，无奈自己的抱恙。

二零一三年六月，母亲从陕西来长沙照顾我，这一来就是十一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母亲就是我的太阳、我的月亮，为我发光、发热，为我送来温暖，驱散黑暗。

母亲刚来时，看到我的样子，眼泪就唰唰地往下掉。病在我身，痛在母亲的心，我知道母亲的难受，可我看到她哭时，我的心中会莫名的烦躁，这种烦是心疼，是无奈，是无能为力，是怕自己也绷不住和她一起痛哭流涕。

有一次吃过晚饭后，母亲陪我去外面锻炼，母亲挽着我的手，我们缓缓散步在小道上。夏夜的月光丰腴、饱满，把周围的一切点缀得如诗如画，母亲的脸庞在月光下柔和而清丽却又带着淡淡的忧伤，我把挽着母亲的臂膀紧了紧，母亲冲我会心一笑，这不言而喻的默契大概就是母女连心吧！

不一会我们就到了健身自行车处，母亲在一旁保护着我，我抬起脚跨过斜杆，坐好，骑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感觉有些疲乏，我便要下来，下来时，可能是累了，脚跨斜杆时没抬起来，勾到了斜杆上，我一个踉跄就要往后倒，幸好母亲在后面扶住了我，我是没事了，母亲却有事了，这一引逗，母亲又哭得稀里哗啦。

我扶着母亲到一条长木椅处坐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为她擦拭。月光怎么一下子也清冷了起来，映照得母亲仿佛一刹那老了许多，佝偻的后背，低垂的头，皱起的眉头，疲倦的泪眼，原本面容较显年轻的母亲怎么一下子就苍老了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辈子还不完的情是母亲的情，报不完的恩是母亲的恩。

十一年过去了，病痛磨砺了我也磨砺了母亲。母亲已不似从前那般脆弱，她已不再为我的病而哭泣，只是默默地守护在我的身旁，悉心地照顾着我。

月光又悄然地移到了我的身后，仿佛母亲的手轻抚着我的后背，安抚我快些入眠。我有如此乐观、坚强又疼爱我的母亲，还有什么理由要焦虑呢？我应该像母亲说的那样做：“想吃啥就吃啥，想喝啥就喝啥，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

月亮啊，母亲！母亲就是这温柔如水的月光。我在母亲的轻抚下进入了香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