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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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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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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巴特

 一

在20世纪之交深秋的一个傍晚时分,一声嘹亮的哭声,伴随着北方草原上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一个叫钦巴特的孩子出生了,他来自一个蒙古部落穷困牧人家庭。

这是一个特别爱哭的男孩,在夜晚的大草原上,无论春夏冬春,无论天空阴晴,每时每刻,他的哭声都在撕扯着夜空的宁静,他的阿吾额吉透过破旧透光的且金格尔(最简易的蒙古包,支撑蒙古包的并不是完整结实的柳木骨架,只用几根粗大的木头支撑起破毡片破布条围成的毡包,形状似半个西瓜,透风漏雨),指着草原上闪烁着绿光的豺和狼眼睛,吓唬这个叫钦·巴特的孩子。但这并不管用,小钦·巴特的哭声只能更加响亮。于是家里变化着法子吓唬孩子,拿比狼更凶残的狗熊、豹子吓唬他,拿雷电轰鸣、山崩地裂吓唬他,让他不要再哭了,可所有这些完全不凑效。

还是孩子的奶奶有办法,她轻轻凑近孩子的耳边,对着还在吃奶的钦·巴特说:“巴特,再哭,大头喇嘛就来啦。”听到这句话,孩子立刻就止住了哭声,眼里不知是受到惊恐还是得到安慰,他在奶奶的眼里看到了巨大的恐怖,在这个两岁还不到的婴儿脸上,显然大头喇嘛这个词是一个具有巨大魔力的词,在这个词之后,小钦·巴特立刻把头埋进额吉的胸口,寻找奶水,直到熟睡。

那一年深秋,肃杀的马鬃山黑戈壁牧场上,梭梭细小的叶片在风中飘零,22岁的钦·巴特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大头喇嘛。那时他的羊群正经过明水城堡,那里他从来没有进去过,只三层外三层都有兵士守卫,他对城堡里的主人充满了想像,又经过无数人的描述,那个住在城堡里的喇嘛一定是一个不同与凡人的人,他有着呼风唤雨的魔力。

北方来的兵士们挑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大声吆喝着经过他的身边,他清晰地听到他们欢呼着杀死了住在城堡里的大头喇嘛,这颗被挑着的头颅就是困扰了钦·巴特多年的大头喇嘛时,钦·巴特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突然被惊醒。

那颗头颅被北边来的蒙古兵挑在旗杆上,好大的一颗头颅,眼睛睁得很大,里里满是疑惑,嘴巴也大张着,像有话要说,当这颗巨大的头颅从钦·巴特面前闪过时,他突然明白自己小时候为什么哭个不停的原由了,这颗血淋淋的人头回答着他婴儿时期啼哭不休的一个问题——血!他阿吾额吉的血,在他们这一方游牧蒙古人的血。多年以来,虽然在大头喇嘛的治下,赋税很高,管理严格,生活困苦,但是草场丰茂,秩序井然,日子安宁,倒没有生命之虞,总还是能够生存下去,大头喇嘛深居明水城,一般老百姓根本看不到他本人,都把他当神一样供奉着,但在钦·巴特心中,大头喇嘛就是个土匪,他说不清到底是对大头喇嘛恐惧还是对他们家族的命运恐惧,在他心中,他们这一支蒙古人是没有安全感的,他的父亲母亲反复说着他们祖上在几百年前就逃出沙皇俄国的统治,历尽艰险来到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温暖的家园,他们的祖国——中国,可是钦·巴特从来没有感受到祖国是个什么意思,颠沛游离,任人宰割,朝不保夕就是他这二十多年来所有的记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个国家。

这一刻钦·巴特猛然回到了童年的哭喊中,这一幕他早在二十年前就是看到的呀,此刻的显现,如同一棍子打在了他的脑袋上,让他穿越二十多年的记忆仍然感到措手不及。

随着闪着大头喇嘛的人头的镜头在钦巴特眼前飘过,大批来自漠北的军队呼啸而来,在马鬃山黑色的戈壁上卷起一阵黑色的旋风。钦·巴特尔丢下他的羊群,向着他家的驻地飞奔而去。血。他的双亲已淹没在了这群北方来的部队的血泊里,他还来不及告别父母的尸骨,就被从被漠北来的军队裹挟着了。

他的族人、他们畜群向着马鬃山北方前进着,在黑戈壁上,大批的牛羊还有成群的马鬃山边民正被漠北来的兵士们驱赶前进。钦·巴特知道,此次北方的路,又是一次为奴役的路,所不同的是,在大头喇嘛治下,是身在祖国,而北方的那个国家,已经不再是祖国了。他的族人从小就始终教诲钦·巴特,我们的根在马鬃山,即使做了奴隶,灵魂也是安顿的,离开了自己的家乡,我们就没有根了。快到边境时,在一人多高的梭梭林中,天暗了下来,钦·特尔早就约好的一帮20多名弟兄们,乘机逃走了,漠北兵士们虽然发现得早,但在如鬼如魅的梭梭林中也不愿贸然去追。

钦·巴特一伙人向南边逃亡,他们一路狂奔,一口气路了几十里路,有人看到戈壁中的一片水泊,他的马匹如同水洗,见到水坑,再也不肯往前走一步,他们停了下来。此时此刻钦·巴特的眼泪哗哗直流,流出来的竟然全是血,他张大了嘴巴,啊啊地干吼着,却再也没能哭出声来,眼里的血如同喷涌的火焰。

逃出兵祸的钦·巴特,失去了他的草原和羊群,随他逃出的一群人惊魂未定。谈到今后他们的命运,有人建议:

“大头喇嘛被杀了,漠北那边的人也走了,但大头喇嘛的城堡还在,我们何不学大头喇嘛的样,占了他的城堡,我们推举钦·巴特做我们的头领,我们也翻身做土匪,做诺彦,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钦·巴特顺手就是一记耳光。怒吼道:“忘记我们是什么人了吗?你和我都是和硕特蒙古人,我们的祖先千难万险回到祖国难道是为了当土匪的吗,这都几百年了,无论生活怎么艰辛,无论清政府、无论国民政府怎么压迫,甚至这二十多年在大头喇嘛的压迫下,我们土尔扈特蒙古人决不做那犯法乱奸的事,更不会跟着他们跑到那边去(漠北蒙古),我们的家永远在这里,在中国。”

僧人觉得格的说了一句:“天上的太阳啊,永远不会被乌云遮挡,大地上的赤子啊,走的是光明的路。”

钦·巴特说:“待我们安顿好他们的尸骨,我们到南边去。”

钦·巴特强忍着失去亲人的悲痛,带领着从马鬃山政权纷争中幸存的20余人,南下来到了商旅往来频繁的敦煌。在战乱频发,土匪横行的年代里,敦煌是国民政府安西县驻地,算是一个相对太平的地方。

然而等待他们的仍然的贫困和居无定所。

二十多个从马鬃山下来避难的蒙古人为了生活,在敦煌城里分散开来,有人给当地牧户放羊,有人做起了简单的木工活,有人做起了郎中,钦·巴特自幼放牧,跟着他阿吾学会了骟马劁羊的手艺,敦煌是个商旅中转站,城里城外骆驼是重要的牲畜,钦·巴特背一个褡裢,里面就是他所有的生计,他走街串巷,一把蒙古小弯刀,一根细麻绳,一罐硝盐,一袋胡椒面,就做起了劁猪骟驼马的营生。

钦·巴特为人干活,从不计较报酬,但他有个要求,每次做完活,顾主必备烈酒一坛,他的那个褡裢除工具的那一边备一些干粮之类,钱随便,给或不给都不计较。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蒙古人从来就以地天地为家,有酒的地方就是兄弟,有饭吃的地方就是温暖的家园。”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敦煌城里城外都成了钦·巴特的家,他走到哪家,哪家就像迎自家兄弟一样对待他,看他还是单身,好些人都想把姑娘嫁给他,拴住他,他往往呵呵一笑,并不当真,说:“我这人四海为家,野惯了,守不住小家,还是不要耽误人家的好。”

倒是当时敦煌城里一个商队老板韩老七的女儿常追着他跑,不是给他送吃的就是送穿的。开始钦·巴特也当无所谓,他本来就不以赚钱为目的,替人家做活,根本就是为吃一口饭,他心大得很,认为有人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他要钱做什么,别人送衣送饭给他那当然他受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人,可是这么一个清清秀秀的大家闺秀三天两头给他送吃的喝的,这似乎很不正常。他几次三番地对她说:

“韩三妹,你们家的公驼我早就骟完了,要骟新驼也得等明年秋天,你把这吃的喝的拿走,我不能白吃你家的。”

韩三妹眉头一挑:“青蛙,你不说敦煌城就是你家吗,那敦煌城也是我家呀,你吃自家的饭,妹子我就给你送个饭,你胡咧咧什么。”

钦·巴特纠正说:三妹,我叫钦·巴特,不叫青蛙。

韩三妹顽皮一笑:“就叫你青蛙,大块头青蛙,你来打我呀。”

钦·巴特无语:“你这丫头片子,唉——以后你不会找到我的。”

韩三妹:“青蛙大哥,你还真以为天地是你家呀,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嘿嘿,走啦。”

钦·巴特看着韩三妹的身影,轻拍一下自己的脸,自语道:“巴特,你看什么看,老实点。”

说实在的,对于韩三妹,才刚二十出头的钦·巴特怎能不动心,然而从父辈到他的成长,这几十年来的战乱、土匪和民族的压迫,心中的那丝暖暖地情愫只是偶然一闪,他非常清醒他的命运,更清楚他族人的命运,几百年的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苦难早已向血液一般渗入到他的骨髓深处,幸福是个什么味儿,不是他不愿意想,是不敢想。随他一起的朝格图的马头琴还有烈酒,那是他的伴儿,其它的,全是奢望,他不愿去想。苦到不能再苦,心也就不再难过,或者说他根本就置自身的命运于身外了,他的内心闪烁着的是复仇的火焰和一个民族尊严的维护,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草原,向往着没有压迫,没有战乱的太平生活,依目前他的状态,这丝由韩三秀挑动起来微微萌动的情愫,只是加重了他的思乡之情,父母之念。如今父母突遭惨祸,大仇未报,何以家为?想到这里,他顺手去摸他的酒壶,酒壶是满的,是韩三妹刚刚留下的,他一喝,味道酸酸甜甜的,不是酒,竟然是韩三妹给他泡的杏仁茶。一个威猛如钢的汉子,顿时泪如雨下,和着泪,他一仰头,咕嘟咕嘟,一葫芦杏皮水当酒饮下。

正好有人进来请钦·巴特到南湖去,有几十峰骆驼和一些儿马要骟,钦·巴特当即答应,背起他的褡裢,正好可以借此离开敦煌城,离开韩三妹,到乡下去一段时间,这样韩三妹也就把他淡了,就不来找他了,他也不会这样烦心了。

钦·巴特在路上整整走了两天,站在阳关峰火台上,远远地看前方沙漠中的寿昌海。计算大概不到半日,就到那里了。

四月份的敦煌,天说变就变,在走向寿昌海子的沙漠中,大风骤起,一时间狂风伴着沙尘,搅得钦·巴特几乎睁不开眼。在这漫天风沙中,钦·巴特隐隐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子,韩三妹追来了。在漫天的风沙中,她披散着头发,骑一峰驼,拦住了风沙中行走的钦·巴特。脸色惨白,钦·巴特问:“三妹,乍了,这是?”

韩三妹:“钦·巴特,我家的商队在马鬃山被抢了,一百峰驼和货全家抢劫一空,商队的三个保镖也被土匪杀了,就回来了两匹马一峰驼还有两个带路的,爹爹也报官了,可官府拿土匪也没有办法,国民政府的军队都被调到东边打红军去了,政府里就几个警察,土匪来了,他们跑得比百姓还快。钦·巴特哥哥,我早就知道你要到南湖去,那里去不得,现在那伙土匪也在往那里去,你赶紧跟我回去。”

“马鬃山?”

“是的。”

“什么?土匪,南湖?”

“就是的。”

“马鬃山那边土匪不是早就没有了吗?”

“我们商队回来的人说的,他们走南闯北,听得懂土匪的话,他们是从新疆那边过来的,人很多,军阀盛世才镇压了他们,他们活不下去了,一路上抢一路上杀,从鬃山那边开始,路过南湖,要到肃北雪山那边的山里去,我知道你要到南湖去,所以才追你来了。”

钦·巴特犹豫了,他在思考着。

“青蛙,赶紧跟我回去。”

风沙声音呼呼地,韩三妹的话被风吹走大半。钦·巴特无动于衷的样子。韩三妹急了。

“青蛙,赶紧跟我回去。”

“啥——”钦·巴特做倾听状。

“青蛙,赖呱呱。”韩三妹踢了一脚钦·巴特的屁股,又拍了一把钦·巴特的脑袋,上去直接拧住了钦·巴特的耳朵。钦·巴特被沙尘迷住很长时间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突然哈哈大笑一声,三妹儿,走起。

他对着驼吆喝一声,轻轻一拽驼鼻,骆驼应声而伏,钦·巴特只用一只手,像架小母鸡一样就把韩三妹放在了骆峰之间,然后他一个抬腿,骆驼站起身来回身就走。

他们共乘一匹骆驼往敦煌城方向走,韩三妹挣扎再三,还是幸福地偎在钦·巴特怀里,娇羞地问:“青蛙,是不是很开心呀。”

钦·巴特:“叫我钦·巴特尔。”

韩三妹:“青蛙,我问你话呢。”

钦·巴特:“开心,是很开心。”

韩三妹:“是因为什么呢?”

钦·巴特:“不告诉你。”

韩三妹:“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大男人还害什么羞嘛。”

钦·巴特严肃起来了:“三妹,这还真不能告诉你。”

“青蛙,这不是你蒙古人的风格吧?”

钦·巴特:“真的不能告诉你。”

韩三妹:“滚,青蛙,赖蛤蟆你给我滚下去。”

伴随着钦·巴特的笑声和韩三妹的委屈,钦·巴特回到了敦煌城里。一进城,他从骆驼上跳下来,在驼屁股上轻拍一把,看着韩三妹负气离去的背影,钦·巴特眼含热泪,对着韩三妹说:“三妹,等日子太平了,我一定去找你。”

在敦煌城里,钦·巴特迅速召集起散落在敦煌城里的几十个跟他一起逃出马鬃山的蒙古兄弟们。他对着他们说:“兄弟们,如今政府无能,土匪横行,我们这些从草原来的蒙古人,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我们怎么办?”

有人立刻应道:“我们在这里形同乞丐,流浪汉。”

有人接着说:“我们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我们不能这样活着。”

钦·巴特说:“既然这样,我们得自己找回我们蒙古民族的尊严。”

有人说:“依我们目前的状况,活着已经很难了,还能怎么样呢。”

钦·巴特双眼一睁,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战——斗——他继续说:“现在有一个机会就在我们面前。有一伙从西边过来的土匪,刚从马鬃山打劫过敦煌韩老三的商队,现正沿敦煌城外围月牙泉鸣沙山一带向南湖方向走。”

巴特:“你就直说吧,我们怎么做?”

钦·巴特:“打土匪,保家园。”

僧人觉得格向着北方拜了又拜,然后回转身来,把右手搭在钦巴特额头上说:“和硕特的赤子啊,不甘心做任人欺凌的羔羊,伟大的圣祖成吉思汗,授命英勇的钦·巴特,救民于水火之中。”

钦·巴特迅速聚集起这一支队伍,为了保密,没有向任何方面寻求支持和帮助,经过整整一个夏秋的侦查和准备,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天上没有任何星光月色,在月牙泉村附近小树林里,钦·巴特率队潜入土匪营地,仅仅利用简单的刀、矛、绳、棒等武器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解除了几十名土匪的全部武装,其中有几名土匪在暗夜的掩护下逃上了鸣沙山的沙梁上,他们在逃跑前对着钦·巴特喊道:

“尕娃,你叫什么名字?”

“老子钦·巴特,蒙古人。”

“啥?青蛙特尔?你脑袋先给我留着,我迟早过来取。”

钦·巴特则气夯夯地回答道:“记住,老子不叫青蛙,老子叫钦·巴特,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叫我青蛙,你要是再敢胡说,老子让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你以为你跑到沙梁上我就抓不住你了,弟兄们,准备。”

几个土匪一看钦·巴特要追的样子,赶紧松了口。

“钦·巴特,好好好,算你娃狠,你等着你。”

语音未落,撒腿就跑。钦·巴特在他们扬起的沙尘后面大声喊道:慢些跑,你几个的狗命先给我留着,我的脑袋也给你们保管好,看看是谁先要了谁的命。”

在月牙泉鸣沙山一沙弯子里截击土匪成功,收回被土匪抢去的货物。这一次由钦·巴特独立组织的行动,在敦煌安西肃北一带名声大振,得到了安西县政府的重视,县长率领几十名政府官员亲自为钦·巴特挂彩,敲锣打鼓欢迎英雄归来。

当天庆贺结束,韩三妹提一坛酒来到钦·巴特住处。

“青蛙,算我没看错,你真是英雄呀,还是大大地英雄。”

“嘿嘿,这不算什么,我白吃白喝你们家那么久,算我还你们家的酒钱嘛。”

“得,你这话可见外啊,尚且我们家酒饭也不值你这惊天的大动静呀。”

“三妹,你手里提的是什么,该不是又拿杏皮汤来灌我吧。”

“酒,好酒,青蛙,我今天要和你喝了它。”

“别,三妹子,我钦·巴特喝酒从不跟人喝,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是一个人喝,更不跟女孩子喝。”

“你个驴抬啥地,看不上我啊,你倒底是喝还是不喝,不喝拉倒,给我把酒倒上,你看着我喝。”

“喝,算我今天破例,陪三妹子喝。”钦·巴特又说,今天妹子高兴,我再把朝格图叫一啥,让他拉一把马头琴,助兴。韩三妹眉头一蹙,就我俩喝,不叫外人行么?

“朝格图不是外人,是我最好的兄弟,琴拉得好,今天三妹子高兴,我也高兴,让他过来助助兴。我这就去找他,三妹,你先稍等等,我去去就来。”

韩三妹一脸的不高兴,打开酒坛,独自喝了起来。

钦·巴特和朝格图回到土屋,见韩三妹脸颊泛红,眼神迷离,钦·巴特一惊,抓起酒坛一看,近五斤的坛子,一半酒已经空了。韩三妹借酒劲乘势倒在了钦·巴特怀里,钦·巴特脸一阵红一阵白,不知怎么办好,朝格图见这阵势,准备要走,钦·巴特赶紧喊住他说:“朝格图,你这,既然来了,你明白大哥我的心思的,拉一曲吧。钦·巴特扶着韩三妹,端起一碗酒来,一饮而尽。马头琴响起来,那么的忧怨,那么的辽阔,一个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在这个美丽又热烈的女子面前,本来应当有着无尽的甜蜜。可是生性乐观豁达的钦·巴特,在韩三妹面前,就像在烈酒和马头琴面前一样,他的心在滴血。他默默地对着渐渐睡了的韩三妹说:“不要把我当什么英雄,在这个乱世,我们都过着今天不知道明天的日子,英雄注定是不得好死的,我也不知道今天对我来说是祸是福,从今天起,我注定了战斗的一生,我不能拖累你,三妹,真的,不要怪我。看着韩三妹在他怀里幸福地睡去的样子,朝格图的马头琴还在如泣如诉地拉着,他心如刀割,和泪饮完坛中最后一滴酒,然后把韩三妹安顿在他的床上睡好。对着朝格图说:“召集弟史们集合。”

1946年秋国民党任命钦·巴特为河西三地(敦煌、肃北马鬃山、安西三县)保安团总,1948年任国民党国大代表,期间被蒋介石亲自召见。1949年解放初期,30岁的钦·巴特受到泉城地委派来的政委张驰向钦·巴特宣传党的政策,要他接受党的领导。钦·巴特立刻同意了。他对张驰说:“我虽为国大代表,河西三地民团总司令,可我这个总司令是个不入策的空头司令,在河西土匪横行时期,请你们相信我,没做过坏事,我主要是为保境安民尽了一个普通百姓应尽的责任,现在天下就在太平了,我以及我的民团完全愿意接受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而在我个人只有一个要求。”

张驰说:“请讲。”

钦·巴特说:“我想我还是回到我的故地马鬃山,守着父母的亡灵,平静地过一个牧人的生活。”

张驰说:“可以理解,还有什么要求?”

钦·巴特说,“我还要带走一个女子。”

张驰:“她是你什么人?”

钦·巴特:“我老婆。”

张驰:“没有听说过你有老婆呀。”

钦·巴特:“那是以前,现在太平了,五年前我就和她说好的,一旦太平了,我就带她走。”

张驰:“钦·巴特同志,我们祝贺你支持你,呵呵,要是你愿意,我愿意做你的主婚人。

钦·巴特:“张政委,谢谢你,我终于可以接她了。”

就在钦·巴特把张驰送出门去,回到他的住处时,兴奋地想着他如何领着韩三妹回到他日思夜想的马鬃山。但他猛然发现自己桌上怀子底下压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钦·巴特,你项上人头还在吧,韩三妹在我们手上,拿头来换。”

钦·巴特乘着夜色赶紧起身去追张驰政委,就在远远地看见了张驰即将上车时候,钦·巴特的大声地呼喊起来:张政——,张政委听到有人喊,转过身子,却发现钦·巴特像是定住了一般,没了下文。他笑着对钦·巴特说:“回去吧,不用送啦,去接你的心上人吧,等着我为你主婚哦。”

可钦·巴特这边这发觉身子两边一凉,两个并排跟进的人有东西顶上了他的两肋。于是他什么也没再说下去,他明白,他要是惊动了挟持他的人,张政委必将遭遇不测,于是无奈地向政委张驰挥了挥手。

两名挟持他的人正是十年前钦·巴特截击土匪漏掉的两个人。他们分别叫毕武善和马文喜,新疆也解放了,他们在那边呆不下去,逃窜到了肃北,这十多年来,他们怀着对钦·巴特刻骨的仇恨,时刻关注着他,研究着他,在最后一刻,他们绑架了钦·巴特一直掩藏最深的心上人韩三妹。

跟土匪战斗了多年的钦·巴特,在天下即刻太平的最后的黎明里,陷入了人生的选择。生命对这一个饱经忧患的蒙古人已经早已置之度外,背叛自己的祖国,更是这个以回归祖国为最大忠诚的蒙古人不愿为的事。但是他心中最柔软的那个人,那是他的软肋。怎么办?

历经战斗,足智多谋的钦·巴特,再次召集起了一直跟随他的二十多史弟兄们。他说:“我带着大家这些年保境安民,不管是国民党的天下,还是共产党的天下,我们都赢得了一个蒙古战士应有的尊崇,现在大哥我有一件私事放不下,如果弟兄们愿意,要么跟我走,像当年一样,我们再做一次战士,夺回大哥的心上人,然后我们回到老家马鬃山放羊过太平日子去,要么拿着我的人头,去换回你们大哥的心上人。”

“大哥,我们本来就死过多少回了,这么多年的兄弟,生,我们在一起,死,我们也不分离,现在大哥有难,我们听你的。”

从肃北一直向南,钦·巴特尔跟着毕武善和马文喜一伙,两帮人马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钦·巴特一路上不断地要求见韩三妹的面。马文喜笑嘻嘻地说:“放心,尕娃,你的心上人我们好吃好喝伺候好着哩。”毕武善接着说:“到了地方,我们把你的人给你,你把你给我们,是杀是刮任我们处置,你这帮弟兄们,我们一概不连累,韩三妹就让他们护送回去,咱们前仇旧恨一笔勾销。”

钦·巴特:“废什么话,只要你现在把韩三妹交给我的弟兄们,我的人头我一分钟都不耽搁。”

双方就这样一直不远不近地走着,互相戒备着,走了有快两个月的路程。钦·巴特突然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西藏与印度的边境地区。钦·巴特感觉越来越不好,他隐隐觉着毕马一伙并不是仅仅要他的人头那么简单,他们是想逼着他叛国,至于韩三妹,他感觉像掉进了万丈深渊,也许三妹她——他不敢再想,他为自己陷入这样被动的境地懊悔不已。随着毕武善和马文喜这两个土匪走了这么远的路,他根本就没见到韩三妹的影子,钦·巴特一直怀疑这是一个套,

在西藏印度边境线上。钦·巴特停了下来,他坚决要求见韩三妹,否则他决不跨过国境线一步。马文喜狞笑着说:“尕娃,要么跨过国境线,我们愿意听你的,要么先把自己项上人头递上,我们才愿意把韩三妹送来来。”一旦他跨过国境线,意味着钦·巴特叛国了。

钦·巴特急了,大声吼道:“赶快交给韩三妹,否则,弟兄们,操家伙。”豁朗朗一片响,两边都枪上膛了。

毕武善看再也瞒不住钦·巴特了,向后面挥了挥手,命人给钦·巴特送去一个盒子。钦·巴特隐隐感觉不祥,盒子打开后,钦·巴特喷出一口血来,昏死过去。

二十名愤怒的蒙古战士,冲向毕武善和马文喜,双方在中印边境线上展开了一场血战。等钦·巴特醒过来,战斗已经结束,他手弟兄们已经全歼了毕武善和马文喜一伙。钦·巴特抱着韩三妹的人头大哭,三妹子,是我害了你呀。我欠他们的人头,你给我还上了,三妹子呀,我对不住你呀。

草草掩埋了韩三妹的人头后,他最亲的兄弟朝格图说:“大哥,怎么办呢?”

钦·巴特想都没有想说:“回家。”

玛西说道:“回去,跟着两个土匪走了这么远,况且我们早就错失了张驰政委招安最后的时限,回去也是叛徒。”

钦·巴特说:“叛徒就是叛徒,我一个人担着,但一旦今天迈出国界,我们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决不能带着弟兄们叛国,这是底线,判刑就判刑枪毙就枪毙,死也死过几回了,这次回去就是死,我也认了。”

众弟兄上前抱着钦·巴特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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