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肃北石包城四道沟矿区出来,进入白雪皑皑的平大板。所谓平大板其实并不平,它其实是夹在祁连山中间的一道河间谷地。时间已经三月中旬,平大板外春天的和暖和干燥甚至烦躁无处不在,而在平大板,只用一个字便可形容,那便是--静。河谷山间一线静如湖泊的蓝天,河谷四野一派纯似处子的白雪,我们的越野车静静在这一雪的世界中穿越,雪的世界纯静而单调,时间又正是午后一点半光景,车中的人包括司机都昏昏欲睡,再者为了等待后行的车辆,我们在平大板中段停车休息,看到司机和其余人七歪八斜,酣声此起彼伏,我也有了几分睡意,但如此美景,如此良机,不能让小小睡意遭践了去。于是我强忍着下得车来,车外寒意萧萧,且夹着雪粒,刚才还是晴明的天刹时阴暗了,四遭只见一片白茫茫。越野车东面有一座平缓的小山,虽然还是冬日光景,但草茬儿茸茸的,似有逢勃的生命力正在孕育,在四野茫茫中显得十分诱人。
我裹紧大衣信步走去。脚下冰茬儿喀喀嚓嚓地碎响着,渐渐走入小山的脚下,山坡上堆着松软的雪,脚踩上去,吱吱咯咯的分外清亮,如同一娇美的女孩子顽皮的笑声。我想要是我的小女在这里踏雪,一准也会是这样的兴奋,不过那可能会破坏了这里的静谥,她在这里只会制造热闹,而不会制造静谥。我弯腰
开始上山,脚下寻找着草丛,草甸子,很轻松地我爬上了小山的第一道缓坡,这里我站在缓坡的宽阔的顶部看着山下的车子,白色的越野车在雪地里象一只白色的绵羊一样静静地卧着。
我笑了笑,觉得一点也不再冷,看看小山的第二道斜坡,明显要比第一道斜坡徒许多,大概呈40度角,有100多米长,不过坡度很匀整,雪较为稀薄,草茬很厚。我长长呼吸几下,一步步向上攀爬。这时有几只黑色的鸟掠过我的头顶,我以为是乌鸦,但它飞过带动的一股风却强劲而阴沉,似乎还带着一股腥臭味儿,及至抬头,又倏而不见。但我的呼吸明显急促困难起来,并不是因刚才的紧张而呼吸窘迫,而是明显感到了海拔的升高带来的高原反映。山脚下是海拔已经是3500多米,这座小山按夹角和规模在其中段也应当不低于300米,我大概也是到了3680多米的高度上了,而且攀爬过于快,不利于高山攀爬,想到这里,我稍稍放慢了脚步,调匀呼吸。终于爬上了小山的第二层平台,好宽阔的一块台面,可以放开脚步做久居撒欢之所。可是这决不可能,我已经明显气促惊慌。抬头看天,天偏东方一角猛然敞开一角,湛蓝澄澈之间呈现巍巍雪山。
一时之间,我默默伫立,竟如根雕木刻般一动未动,连原本粗重呼吸也刹那之间没了声息,此刻全部的身心只两个字可得概括--庄严。我从不信仰任何宗教甚至主义,但唯独对自然的美,生命的美,灵魂的美无上热爱。淘渊明在偶一抬头的当儿发现了常见的南山,在淡极悠极之间发现平常生活的大乐,于是会心一喜,而我竟然在近乎神秘的平大阪在漫天的阴郁中突然得见巍峨圣洁,在迷茫失意孤寂浮躁之极灵魂一刹那间得以拯救,自然之有大观正应生命之有大美灵魂之有大庄严一样。在这个地方停车,在这个地方爬山,在这个时刻得见大雪山,莫非真的神启。一个很彻底的无神论者,此情此景竟默默合掌做祈祷状做忏悔状。
等眼再睁开时,这一可称为神启之境之景已悄然隐去。看看山下,我们的车静静地如同天地茫茫中的一个比较突出的白点而已,那条穿越平大阪的公路依稀可见曲曲折折柔柔的线条,远处并不见到所等车辆的到来。我再抬头看,这座小山唯余最后一段,但斜度明显要大得多,看来还有时间,既然来了,不能半途而废,没能去攀登大点的山,起码这样的小山不能浅尝即止。上吧,心一横,再上雪山行。爬了约摸十几米,气喘得实在不行,于是稍停下来,往脚下一看,乖乖,我险些要滚下去了,从山底下往上看,小山那个平缓,可从这里往下看,在看到了下面的渺小的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危险,万一脚下不慎--在此不能妄言,不敢想像不敢想像,我只觉得眼前发黑,心里发暗,赶紧转过头来,凝神静气,下去?上去?上去?下去?内心斗争良久,最终决定上去。要是下去,我不会原谅自己,我会嘲笑和鄙视自己,胆小鬼,半途而废者,懦夫。上!看看上面不过三四十米,于是一鼓作气,也顾不了高山反映,心里发急,脚下发紧,一溜快步,几乎是冲了上去。山顶地方两三米见方,气喘到连心也要蹦出来的地步时,已经跃上了小山的致高点,刚到顶上人一下子就瘫软了,仰面朝天躺在上山顶上紧闭双眼,大口喘气。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时我突然感眼前一黑并一股阴风掠过,唬得忙睁眼一看,只见两只平平张开的翅膀在我面前滑翔而过,其大小可比双人野营帐篷般的苍鹰在我头顶上空兀自盘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要是它们伸出如我胳膊般粗细的鹰腿下来,即使不能把我掳到空中,也起码可以把我撕摔成几块。我该怎么办?我身边连个棒子都没有,它们却一定是把我当成当地牧民的天葬尸体了。现在我突然明白在第二段山体攀爬过程中的那一股凉风的来由了,乘这一对巨大的苍鹰还未做好啄食的准备,务必赶紧下山。
于是一溜烟下得山来。车里的人仍然横八歪七的睡着,粗细深浅不一地打着各自的香酣。所等之车还在茫茫的雪线之外看不到丁点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