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眠的中年

走在空旷的肃北县城马路上，冬日夜晚有醉汉东倒西歪哟五喝六呼朋引伴地走过，躲避唯恐不及。心里暗骂，醉鬼，无耻之徒。

而我独自一人，只能看看更加空寂的天空，有时候突然觉得自己非常怪异，在这个社会中有点另类，经常一个人独来独往，人活在这世上，除了亲人，似乎应该与这个社会发生些什么。比如今天，我也应该找个人聊聊天，哪怕是说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也成，或者找人喝几杯小酒也成，再不济一个人喝也成，但终于被理智反复劝说着恢复了平静。在这个人人都很忙碌的时代里，找个人聊天，会被人厌嫌到谋财害命的程度上，虽然内心如同被蚕蛹啃蚀般寂寞，想想还是算了吧。就空想想，看能不能说服自己放下那压在头顶上胸口上的巨石——寂寞的石头。

生在这个时代，还是我走在了另一条偏僻的小路上，眼睛被某种东西遮蔽，看不见具体的同类，对于那些个迷于声香味色触法，不见诸相非相，一切都物质化观念化的所谓的现代人视为别种生物，这别种生物他们的贪婪和偏见，他们的个个自以为是同样令我厌恶，如同他们嫌弃我一样。虽行人群中，如行沙漠里。我在这样的社会中，是清醒？是迷茫？这是我寂寞的根源——因为我和众人有点不一样，所以我找不到一个参照物，就像是在宇宙中，若不与其它星球成为一个系，那么在太空里，任何的存在，都将是毫无意义的存在。我似乎就属于这种。但是在时代的流行色里，绝大部分的人早已被抽干了生命，炸烬了自由思想，满眼所见，不过异化之人，某种意义上说人，他们自从脱离了猴子的生活，也就脱离了真实的生命。我算是比较木讷或者说是敏感，活了这四十多年，多少还保存了一点点原始人的天真。

但是我这个原始人和那样的一群被现代文明时代观念异化之物相处，却无异于行走于僵尸的阵列。但真实的人的生命不是没有，他们往往在苦难的底层，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发展，绝大多数的人，生活的质量反不如茹毛饮血的时代，什么都有毒，人心是最大的毒，什么都不安全，人心是最大的坑。

如果有一天，要我选择，我宁可选择混迹于市井屠狗贩夫之流以消弥那种悬在空中的孤独之态。我深信起码他们身上尚且残存着人基本的一点点真实感道义感。正如古人所言：仗义从来不少屠狗辈，负心自古是读书人。如果有一天，我可以重新来过这一生，我会选择去像三毛那样，去流浪，去放浪形骸于山川湖海间，侣鱼虾而友麋鹿，用身心的每一个毛孔去和天地自然为伍，寄情山水，与天地同化，让天地包容我的寂寞；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用了，我将远离所有的人，寻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住下来，安安静静地死去。可是现在这些个设想都那么高远，我必须面对现实，内心承受着寂寞的苦，却还背负着成年人的责任。

虽然已到中年，但还不老。也还有激情和热力，也还会伤春和悲秋，也还达不到心如止水的境界。也还有会须一饮三百杯的豪情。但是天地之悠悠，却独茕茕而孑立，四顾萧然，敢不悲乎？哀乎？我对自己是什么，越来越感到迷茫，越来越看不清。做为天地最具灵性的人，自性具足，一切都不须外求，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为着求证——我究竟是什么？但结果使大多数的人一生临死也未见得能得到什么确切的结果。前面说过，因为没有参照，所以人在追问自身的存在时，毫无意义。这就是寂寞的来源，人是需要找到一个参照的，这个参照可能是友谊，可能是爱情，可能是也只能是一种对爱的执念。单纯的生命毫无意义。所谓的自性具足，那只能是一个宗教上的欺骗。人达到圆满，升天入地，无所不能，如果没有对应于某种参照，就如同宇宙中飘荡的流星和碎片一样，有什么意义可言？果然古人所说的人生所一知己足矣的深意正在于此。

那么我所苦恼着的问题逐渐清晰，我的友情在哪里？我的爱情在哪里？原来问题并不复杂。没有心灵的交流和感动，没有心脏的瞬息共振，像一个碎片，我飘浮在这个空荡荡的宇宙间，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凄凄。这是一个绝症，就像李清照晚年的寂寞，除了丈夫赵明程，她再也没有了可以参照可以共话的人。

退而求其次吧，心灵的谐振那样理想的事也就不要奢求了。就努力追求人世间的成功吧，成功后自有踏破门槛的热闹，世间富贵的热闹。严格要求自己，向着一个目标，把计划做到一天24小里中的每一分钟。大道理谁都懂，要是能按照道理上讲的做，估计我也不会这么苦恼了，就是成不了圣人，我也起码是个成功人士了，香车宝马，前呼后拥，虽说这都是空相，可起码能让人自信满满，富贵热闹总比比穷极无聊有意思吧。可是计划归计划，坚持了几天，自动投降，根本无法做不到如同机器一般的自律，只能慨叹：富贵那都是前定的，或者说是险中来的，我没那份命运，更没有火中取栗的胆魄，我只想摆脱人生这无尽的寂寞。最后，做为我这样的人，富贵不可求，成功不可期，把眼睛指向绝大多数苦恼中的众生本能选择的解脱之路：相信神灵，让神灵指引，摆脱那无处不在如影随行的寂寞和孤独。

可是我的神灵在哪里？在佛经里？在圣经里？在古兰经里？我又一次迷茫了，他们给不了我一个相信的理由。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偏见。走着走着，走过了春走过了夏，在这条被我千百次蹂躏的马路上，街角边，我却发现了一个秘密——酒是个好东西。走着，怀里揣上一个小牛，酒喝完了，路也走了不少，心情却是豁然如黛色的星空。

万家灯火，彻夜都有无数的灯亮着，我分明看见无数个像我一样的人，只不过他们躲在床上玩手机，而我走在外面游荡。都过十二点了，转过街角，看见街边有商店门还开着。老板生意很清淡，但我知道，他在等我。

老板，牛二来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