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回家喽,回家喽。天还没亮,你不要怕,我们认得路,你的二小子现在带你回家喽。说话的是我外母的兄弟,我该叫他舅舅,六十刚刚。
爷爷,你来肃北已经太久了,我们回家吧。说话的是舅舅的小儿子,十四五岁年龄,刚刚在变声期。
正是三更天,夜里五点钟光景,在十月的东山湾,乱石滩里,借着深远天幕上的几颗星光,武威来的亲戚们和我们一起把客死肃北的我的舅爷爷从坟里迁了出来,二十多年了,舅爷爷的儿子要带着他的爹爹回到老家去,我刚见面时还以为他是大舅,可能是因为瘦,他比我长年地里辛劳的外父看起来还要苍老,其实他算是小舅。
此刻,我的舅舅和他的小儿子,在夜幕中一个拿根木棍,一个背着舅爷爷已经土化得很少的尸骨,相互搀扶着,在乱石的东山湾摸索着走着。他们还是很苦,舅舅很瘦,穿着也很简单,他的小儿子,很憨厚,低着头,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谁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从夜里迁坟到现在背着爷爷的尸骨走着,没有悲伤,不断地喊着,喊着,表现出回家的喜悦。
本来说现在条件都还不好,无论是武威老家的还是肃北大女儿家及他的孩子们也都景况窘迫。等过几年再迁,可舅舅心有愧疚,他的父亲二十年前,下了很大的决心,来看望远迁肃北的女儿,结果在女儿家里因脑梗突发,猝逝他乡,条件所限,就埋在了肃北东山湾里。现在舅舅执意要迁,那就迁了吧,无论是谁都理解他的心情,虽然他什么也不说,自始至终就对他的姐姐我的外母说一句话:”爹爹来肃北,离开武威老家太久了,叶落归根,该回家了”。武威老家虽然贫穷,但比起苦寒的肃北东山湾荒滩来说,还是要好很多的,更何况武威也是老家呀。
一眨眼,迁坟的事又十年。东山湾有了大变化,湾里建成了紫亭湖。
紫亭湖在县城南郊,祁连南山脚下,党河西出大山,此地形成一个湾,又名东山湾,紫亭湖就在这个湾湾的怀抱中。只是这里几年前不叫紫亭湖,也没有湖,乱石堆积,孤坟零落,杂草不生,风走石飞,如泣如诉,时或狼嚎,阴气森然。原先我的爷爷就埋在这里。武威的舅舅去年刚刚过世,他的儿子来肃北打工了,就在紫亭湖,还是一脸的憨厚,话不多,甚至什么也不说,每次来都要带好多的水果、零食什么的,这让我们都不高兴,毕竟我们都工作了,他还在打工,告诫他以后不许这样了,可他就是不改,来必带东西,说这是老家的规矩,也是他爹爹的叮嘱。他们父子俩可都是这样呀,家乡的气息太重,也没办法。他在这边打工,老板很赏识他,什么活都给他干,说这孩子老实。
而现在,紫亭湖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了。我们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他说,出来打工,发现路子也宽了,而他总能遇到好心人,这两年老板也信任,也学会了开大车、铲车等,这个工程结束了,还有好多活儿要做,不发愁。我们劝他,以后在别地干活,要学着多个心眼,他憨然一笑。一看他这表情,这话等于白说,一切都是命,憨人有憨富,随他吧。
去年有一天他突然在电话里说,他想在肃北安家,这让我们有点惊讶,但随后也理解了,毕竟凭他在肃北这几年的务工,在肃北讨生活也还是可以的,而且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呢。
现在的东山湾紫亭湖有五个海子,两大三小,参差相连,四月注水,五月雁飞,碧波盈盈,微风习习,山光湖影,天水相映,携幼扶老,呼朋引伴,往昔荒景,荡然无存。
舅舅迁坟背骨殖的身影偶然还会映现在我眼里,但谁会想到这里已经成了一片湖光山色呢。有时我真想对着已经逝去的亲人喊声“魂兮归来”,肃北已不是当年的模样,这里也是可以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