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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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贝是女主人家的一只京叭狗，披着一身雪白的长毛，两只乌黑的眼珠和鼻子组成一个美丽的倒三角，见人就上去摇尾巴，套近乎，特别惹人喜爱。到家里来的客人，都夸贝贝聪明伶俐，乖巧可爱。女主人听了，心里自然十分受用。
在家里，贝贝是个接待部长，每逢有人敲门或来了客人，它就“汪汪汪——”吠叫几声。女主人说声知道了，出来迎接客人，它就不叫了。这就是贝贝的特点，它不像一般看家护院的柴犬，见了生人就咬个不停，狠不得在外人腿上撕一口。
星期五，是贝贝的节日。因为家里的小主人珍珍要从幼儿园回来了。中午刚过，它就伏在门口守候。只到女主人领回珍珍，贝贝就撒着欢跑过去，在珍珍身边团团旋着让它抱。珍珍把贝贝抱在怀里，又是亲吻，又是爱抚，把幼儿园带回的巧克力、动物饼干，一股脑儿地倒给它吃。贝贝就像过年一样，美美地享受着小主人提供的晚餐。
晚上，贝贝的最后一道功课是给女主人舔脚心。临睡前，女主人旋开音响，打盆热水，把双脚泡在热水里，在舒缓的音乐声中浴脚。然后把脚擦干，翘在贝贝面前，贝贝伏在脚边，伸出粉红色的舌头，一下一下地在脚心上舔。女主人坐在那儿，双眼微闭，让那电击一般的酥痒，一次又一次地传遍全身，体验着语言难以描述的快乐。贝贝一丝不苟地舔，舔完这只脚，再舔另一只脚，有时还没舔完，女主人竟进入了梦乡。最后，她再次用温水洗脚，擦干，给贝贝喂夜宵——通常是一碟牛奶，外加一截火腿或半块面包。这才上床休息。
不久，男主人从部队回来了。他给女儿买了许多好吃的食品和玩具，还给妻子、女儿带回好多漂亮衣服。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只威武雄壮的军犬——雄雄。
雄雄是部队上的一只退役军犬，在边境抓捕逃犯中，曾经两次立过三等功。在一次战斗中，它的后腿负了伤，虽经数次手术，却落下了残疾，后腿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雄雄再不能在战斗中冲锋陷阵了，对于一个勇士而言，这是一件多么悲哀和痛苦的事啊！每次看到战友出征，雄雄在饲舍里，厉声尖叫，烦躁不安，甚至不食不喝。饲育员安抚它，它仍然难以安静下来。后来，部队决定，打算把雄雄淘汰到地方上，可是，有谁又会收领一只残疾狗呢？在进退两难之中，作为军官的珍珍爸说：“让雄雄到我们家去吧！我们家院子特大，环境又好，让它在家里颐养天年，又可做做保卫工作。”就这样，男主人趁回家探亲之际，带回了雄雄。
男主人对妻子和女儿说：“雄雄是一个立过战功的英雄，大家要尊重它，善待它。”
珍珍望着高大的雄雄，心里有点胆怯，却又好奇地摸着它脊背上棕黑相间的被毛，说：“雄雄真漂亮！”雄雄用头在珍珍身上蹭了蹭，表示友好！爸爸说：“今后，我们珍珍有两个好朋友了，一个是贝贝，一个是雄雄。”女主人对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并不感多大兴趣，在它眼里，还是贝贝乖巧可爱，善解人意。
在这个家里，还有一个不欢迎雄雄的，是贝贝。雄雄没来之前，女主人全心贯注地爱它一个，现在，雄雄要分走一份爱了，它心里怎能不吃醋！贝贝对待雄雄的见面礼是：当着家人的面，对它狺狺狂吠！雄雄不声不响地往前走一步，贝贝就不住地叫着后退，并向女主人投去求援的眼光。女主人喝住雄雄：“雄雄，不准欺负贝贝。”男主人见了，止不住哈哈大笑：“它哪里是欺负贝贝，是和它打招呼，交朋友呢！”他抚着贝贝和雄雄的头说：“好啦！今后大家都是一家啦！要和平共处啊！”
爸爸回来以后，每晚睡觉前，珍珍就缠着他讲故事。爸爸讲军营里解放军叔叔英勇作战的故事；讲雄雄如何聪明、勇敢，不畏邪恶，智擒敌人。一次抓逃，雄雄从背后把逃犯的衣服抓破了。逃犯穷于奔命，哪管裤子破与不破，露着两个血淋淋的屁股蛋，疯狂地往前奔跑。结果，还是被雄雄扑倒抓住了……听到高兴处，珍珍便咯咯地笑起来，直到进入梦乡。有几次，在梦里都笑出了声。
珍珍在家里时，就自个给雄雄饮水、喂食。因为雄雄胃口大，珍珍就特别关照它。贝贝看在眼里，心里非常嫉妒，终有一天，它向雄雄发起了挑衅。
那天，女主人给它们喂的是猪肝和肥肠。贝贝心情不好，只吃了几口，就走开了。它伏在一边，虎视眈眈地望着雄雄。雄雄吃完食盆里的食物，舔了舔嘴巴，好像不饱。抬起头，看见贝贝的猪肝没有吃完，地上还撒了几片，觉得可惜，就走过去。贝贝看见了，双眼迷离，佯装睡着。雄雄触到食盆的一刹那，贝贝一个虎跃，扑上去在雄雄鼻梁上狠狠咬了一口。雄雄猝不及防，被贝贝咬了一下，鼻子立刻渗出血来。一时性起，抬起前爪打了贝贝一把。贝贝就大声尖叫起来。女主人听见了，急急忙忙跑出来，大声喊：“贝贝怎么了？怎么了？”贝贝孩子似地伏在地上，仿佛有诉说不尽的委屈。
女主人把贝贝抱在怀里，抚摸着它的头说：“贝贝乖，贝贝不哭。”她不管雄雄流不流血，大声训斥道：“自从你来到这个家，就没有安宁日子，再这样下去，就滚出去。”
男主人也出来了，他为雄雄擦去血迹，涂了酒精，说：“怎么了？你这个做大哥哥的，要宽宏大量嘛！怎么和小弟弟打起来了？以后可不许这样。”
雄雄望了望主人，无言地卧在地上。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男主人就要回部队了。
临走，他对妻子说：“雄雄身体残了，平时要多关照一点。”妻子说：“你放心走吧！只要它像贝贝一样，学乖一点，听话，我不会亏待它。”
雄雄嘴巴凑到男主人怀里，依依不舍。男主人拍拍它的脑袋，说：“好雄雄！好好守护我们的家园，过几个月，我会回来看你的！”
男主人走了，雄雄像丢了魂似的，好长时间，无精打彩。从此，它要在这个陌生的家里生活了。
星期天，女主人照例要请单位的同事来家里打麻将。其中一位少妇是她上司的妻子，带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大人们打牌时，珍珍就和小客人在一起玩。
珍珍抱着贝贝，让它挥着前爪，给每个人作揖。贝贝作了几次，后来懒得卧到地上，说什么也不作了。他们觉得无趣，就拉出一个盛着玩具的纸箱，一人拣起一件玩具，独自玩起来。小男孩握着一把电子冲锋枪，对着贝贝扫射。电子枪闪着红灯，呜呜怪叫，贝贝吓得跳起身，躲到墙角去了。他玩得正开心，看见珍珍正在玩一辆遥控坦克，觉得好玩。就放下电子枪，要坦克玩。珍珍不给，说还没玩完呢，让他玩其它玩具！男孩见她不给，就上去夺。珍珍仍然没给。小客人气急，在珍珍脸上抓了一把。珍珍“哇——”地哭出声来。雄雄看见了，呲着牙对男孩“汪汪汪”狂叫了几声。小男孩也吓得哭开了。
大人们听到哭声和狗叫声，牌也不打了，都跑出门来。
小客人抹着眼泪，指着雄雄对妈妈说：“它咬我。”
女主人当着众人的面，拿一鸡毛掸子，在雄雄的头上，背上狠狠抽起来。一边打，一边骂：“坏雄雄！让你欺负客人，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大家出来劝阻，她才止住。
在众目睽睽之下，雄雄强捺心头的愤怒，默默地承受这一屈辱。
珍珍说：“妈妈，雄雄是对的，它没有错。”
妈妈对她理都没理。
一场快乐的周末聚会，在不欢中散开了。
晚上，上司的妻子打电话来，说孩子发起了低烧，在梦中还说“怕、怕、怕”。女主人在电话里不住地道歉，说“对不起！”。末了，对雄雄劈头盖脑臭骂了一顿。骂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为了惩罚雄雄，破天荒地把它的晚餐改成了一只冷馒头。
第二天，女主人领着珍珍看望了上司的儿子。回来后心情极坏，又骂了雄雄一顿。
一天，女主人给珍珍洗衣服时，发现裤子上有两只跳蚤，她察看女儿的身上，前心后背，有几个被跳蚤叮咬的红点。妈妈问她到哪里玩了？珍珍不说。妈妈说，再不听话，妈妈就不爱你了。珍珍说和雄雄玩了。妈妈说，以后再看见你和雄雄玩，就不许你吃饭。一定是雄雄身上的跳蚤跑到了你身上。她一边埋怨，一边给她洗澡。怕贝贝染上跳蚤，又给贝贝洗了澡，洒了花露水。
女主人把雄雄用铁链系了，拴在大门外边，拿着“灭害灵”在它身上使劲地喷洒。雄雄被呛得胸闷难耐，不住地大口呼吸，几乎要窒息了。
女主人嘴里不住地埋怨：“人有多少闲功夫，带个珍珍，养个贝贝，这还不够！还要喂养这个庞然大物，能把人累死！”
从此以后，不论白天黑夜，雄雄成了名符其实的门庭守护神。渴了，饮几口清水；饿了，吃一些残羹剩饭或啃几块冷馒头；困了，伏在地上，打个盹。在梦里，他常常回到军营，与伙伴在一起训练，执行任务，过着紧张快乐的日子。
小主人很少出来了。偶尔偷偷溜出门，塞给雄雄半块面包或一个火腿，打个招呼。被妈妈发现了，大声吆喝回去。
贝贝倒是雄雄的常客，每天吃完食，舔着油光光的嘴巴，打着饱嗝，在雄雄面前晃来晃去，似乎有意在炫耀自己。
雄雄虽然凤凰落魄，但在心底里对贝贝感到鄙夷和不屑。
在一个星期天，也许是主人忘记了，也许是主人睡着了，从早晨到下午，整整一天，大门一直关闭着。没有人给它送水、喂食。它饥渴难耐，肚子不停地打鼓。吃忆中，食盆被舔了无数遍。
不行！再这样下去，只能坐以待毙。它要出去觅食，不能再围着铁链，徒劳地转360度圆圈。它拉起链子，试着往前挣了几下，链子却意外地从项间断开了。它望了望紧闭的大门，顺着巷子，一路小跑起来。行人见到它高大威武的模样，纷纷住脚，害怕地为它让路。
雄雄漫无目的地跑着，不知过了多久，来到郊外的一个垃圾场。
垃圾场里，有许多捡拾垃圾的男男女女。远远地，垃圾车轰隆隆开过来了，“哗——”地将一车生活垃圾倒掉。捡垃圾的人像打仗一样，蜂拥上去，抢拾垃圾里有用的物品。雄雄在垃圾里，捡到一截风干的腊肉，嗅了嗅，没有腐败，就撕咬着吃起来。
“看，这保准是只野狗，没有主人！光那张皮子，就能值好多钱……”
在雄雄的背后，有两个手持猎枪的男子，小声议论着。
雄雄警觉地回转身，数十米外，两只乌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它。若在往日，它会一个虎跃跳过去，将两个端枪的家伙扑倒在地。今天不能！垃圾场人那么多，一旦枪支走火，定会伤及无辜。这样想着，雄雄恋恋不舍地撇下那条只吃了几口的腊肉，撒开四趾，一路狂奔起来。
两个持枪的猎人跟随其后，紧追不舍。
雄雄一忽儿窜进车流，一忽儿闪进人群。猎人见没有开枪的机会，又追了一阵，就放弃了。
雄雄跑了一阵，往后看看，只到猎人的身影消失了，它才放慢脚步。它感到体力大不如前，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了，后趾那条跛腿也在隐隐作痛。
正走间，它忽然闻到一股带着血腥的新鲜肉香。抬头一看，前边丈余开外，一个老人一手拉着孩子，一手提着一绺猪肉，向它走来。好香啊！那正是它在军营里经常吃的瘦精肉。饲育员怕它吃肥肉上膘，就每天定量喂它瘦肉。雄雄站在那里，贪婪地望着肉，嘴里的口水泉水般往外喷涌。
老人见它来者不善，站在原地，不敢往前多走半步，只是本能地把孙子护在身后。
好香啊！雄雄真想扑上去夺下那条精肉，填充自己的辘辘饥肠。
训导员的话在它耳边响起：“雄雄，我们是人民卫士，宁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卫士，卫士——”这个神圣的称呼擂鼓般在它耳边响起。
雄雄低下头，收起贪婪的目光，绕道走了。
雄雄回到家时，大门仍然紧闭。它伏在地上，嘴巴紧贴地皮，过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到了夜里几点，一阵叫声突然把它惊醒。它仄耳细听，是贝贝在厉声狂吠。不错！是贝贝在叫。突然，贝贝尖叫了一声，深夜重新归于安静。接着，又听到一种沉闷的呜呜声，声音时高时低，时断时续。继而，又听到家俱的倒地声和杯盘的打碎声……
不好！凭经验，雄雄意识到家里发生了意外。它一个打挺从地上跃起，面对丈余高的围墙，飞跳上去。由于围墙太高，它的前爪没有搭上墙顶，“扑——”地一声，像一袋面粉重重摔在地上。它感到眼冒金星，四趾发软，鼓不上劲。在这危急关头，雄雄再次定了定神，往后退了几步，助跑、加力，像一支离弦之箭，飞身跃过围墙。
在女主人的卧室里，是一片狼籍的景象。女主人头发披散，口里塞着毛巾，背缚在床头上。贝贝头拱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尾巴。一个蒙面男子，背对着门，立在衣柜前，疯狂地把里面的衣物往地上抛撒，一边翻寻着什么。好雄雄，看到这一幕，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个凌空飞跃，闪电般扑上去咬住男子的小臂。那男子正翻得专心，冷不防被雄雄一扑，一咬，钻心地疼，惊出一身冷汗。回头看时，是一匹威猛无比的军犬，几近吓破了胆！情急之中，从腰间拔出匕首，刺向雄雄。雄雄早有防备，一换口，又咬住那只执刀的手腕，匕首“当啷——”跌落在地。
这时，女主人突然脚蹬身摇，大声呜呜起来。雄雄一楞神的当儿，那男子奋力挣脱，逃到屋外。雄雄追到院里，已慢了两步。只见那男子踏上花园的围栏，扳住墙顶，纵身一跃，翻过围墙，消失在夜幕里。雄雄有心去追，又担心主人安全，只好回到屋里。女主人流着眼泪，向它求救。它走上前去，用牙齿撕开背上的绳结。女主人取出口里的毛巾，“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搂住雄雄的脖子，不住地说：“好雄雄！多亏了你啊！多亏了你！”
贝贝从被子里探出头，一双乌黑的眼珠凝望着雄雄，似乎在向它行注目礼。
雄雄走向床边，小主人珍珍在床里仍然香甜地酣睡着，发出轻微的鼻息，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很安宁。它放心地走开了。
惊魂初定的女主人，看到雄雄扁瘪的肚子，忽然间，好像记起了什么。她匆匆走进灶间，一阵叮叮当当过后，端出满满一食盆面包、牛肉火腿片，放在雄雄面前。
“吃吧！雄雄。”
贝贝“扑——”地从床上跳下，站在女主人面前，昂着头，卷着粉红的舌头，不住地向她摇尾巴。主人把它抱在怀里，说：“贝贝听话，不许闹。让雄雄吃，它饿了。”
雄雄抬头看了看贝贝，又看了看女主人。从她温和善意的目光里，它读出了从未有过的理解和关爱，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暖暖的感觉。它顾不得考虑许多，俯下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