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举

赵钱村的村民组长（原来叫队长），放在三十多年前，是个出力不讨好的角色，因此很少有人爱当这个官。那时候队里穷，当队长除了多得几个工分，也没其它外快。大队为了展开工作，有个领头人，采取强制措施，让赵、钱、胡三姓轮流坐庄，你当两年，他当两年。队长缺乏的时候，村里连名字都写不回全的胡二娃还当了两年，结果队里生产搞得一塌糊涂，上边领导很是恼火。

时过境迁，现在不同了。如今，赵钱村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村。村里的财务大账再不是原来的年年赤字了。高速路的征地款，一下子就进了三百多万，除了上边截留、村里修路和分给群众的一部分，组里还留了九十多万。组长说：死水怕勺舀，用这些钱将来给村里办企业，然后给村民分红。可是，不等老组长办好企业，就被民怨极大的村民撸下了台。原因是村里财务混乱，公款吃喝成风，光给公路边的小酒馆一年清了一万二千七百元的酒账。村干部借考察之名，外出旅游花费的上万元还不上算。村民说：这不是腐败是什么？再这样下去，别说办企业分红，恐怕连老本都要吃光了。近日又有传闻，一家房地产公司看上了这儿依山傍水的环境，打算征一百多亩地，建一旅游度假村。想一想，含金量这么高的位子，有谁心里不痒痒呢！

新组长选举工作从上级领导走访、组织考察、群众评议三方面着手。通过半个多月的酝酿，村里推出三个候选人：第一位是上届组长落选人赵金龙，此人前些年靠贩棉花起家，如今在公路边开着一家不小的超市，日子过得甚是滋润；第二位是养猪专业户钱民亮，此人不爱说话，但为人忠厚老实，又是一个农村土兽医，常常给村民的猪、羊、牛看个病，打个针什么的，人缘极好！家里年年有上百头猪出槽，日子也过得不错；第三位是高考落榜生胡凤林，小伙子高中毕业后，落榜不失志，学了个驾驶员技术，给别人开了几年车，后来自己买了一辆二手货车，在城里跑运输。按照平均分配的原则，村里赵、钱、胡三家大姓都有自己的候选代表，不存在偏谁向谁。村委会考虑到这三个人都是能人，近些年，他们通过劳动，都先富了起来。希望他们当中三个人不论谁当选组长，都能带动群众快速致富，过上好日子。

赵金龙得知自己被列为候选人后，发誓要报上次落选的一箭之仇。像西方国家竞选总统一样，他暗中开始了就职前的游走和演说。有一点不同的是，那是光明正大地干，这是在暗地里进行。他虽然不是大夫，但深知“对症下药”四个字的含义，对那些目前还没盖房的村民，他许愿上台后，给批一院靠公路向阳的庄基；对那些想致富又没本钱的村民，他许愿将来帮助申请一些低息或贴息贷款；对于三、五年内连添人丁，耕地没动的村民，他答应将来有机会把耕地动一动，人要吃饭，没地不行！至于个别无依无靠的五保户，他答应在生活上予以照顾，冬天发福利棉被、棉衣的时候，多发两条……在赵姓人家，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只要我上了台，村里就是咱赵姓的天下，要风是风，要雨是雨，一切利益从赵姓出发，咱赵家是大户，少数服从多数嘛！

做完本家的思想工作，赵金龙暗自盘算这次的选举形势。赵姓占全村人数的三分之二左右，如果不出大的意外，自己胜算应在情理之中。但吸取上次失败的教训，他决定到其他两姓再拉拉选票。拉谁家的好呢？在钱民亮和胡凤林当中，对他威胁最大的应该是钱。虽说此人性格比较内向，但群众基础好，有人缘！至于胡凤林那小子，乳臭未干，纯粹一个陪衬角色，不足挂齿。那么，就拉钱家的选票——这叫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钱民亮正在给自家猪仔防疫，赵金龙在熏哄哄的猪圈里寻到了他。他说明来意，给民亮发了一支烟，两人便切入正题。他说：“民亮，凤林那小子来头不小啊！嚷闹什么财务公开，财政一支笔改为三支笔；圆公章改为长公章，正副组长和会计各拿一截，三人合盖方为有效；还说这叫群众监督、有效遏制腐败，蛮有创意，蛮得人心嘛！”民亮说：“可不是嘛！现在的年轻人脑子活，点子稠，上边也注重用年轻人呢！”“屁！”赵金龙把烟头掷在地上，狠劲踩灭，“我就不信嫩姜还比老姜辣！成不成事，关键在咱们合不合作。”民亮眨巴着眼睛：“咋个合法？”“赵家投钱家票，钱家投赵家票。咱两人谁当组长都可以，就是不能让凤林当！不然，咱俩老家伙这辈子甭想出头了。”民亮说：“这行吗？”“绝对行！”“那，就按你说的办。”民亮犹豫道。“说定了。”赵金龙说完，出了钱家。在门外，他冷笑道，投你钱家的票，做梦！床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我只不过是削弱你的兵力罢了，让那些姓钱的傻瓜蛋投自己的票吧，越多越好！自己这下可以睡个放心觉喽！

公开选举那天，上边领导极为重视。县民政部门，乡上，村委会都来了人。开始前，主管选举工作的小组长讲了话。说这次选举，意在为组里选一个好的领头人。希望大家把握好自己手中的权利，慎重对待，投下自己庄重的一票。票数最多者是正组长，第二名是副组长，第三名自然淘汰。

选举开始前，三个人都作了竞选演讲。各人根据自己对组里情况的认知和了解，阐述了当选后主抓的工作方向和实施步骤。

投票开始了，会场秩序井然。大伙都把自己的一票投向心中的理想人选。

通过繁琐的收票、唱票、计票，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赵金龙和钱民亮票数相等，117票。胡凤林得83票，票数最低。

在前台的黑板上，赵金龙看到钱民亮和自己票数并列第一，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胡凤林票数最低，自然淘汰，这在意料之中。可自己选举前在下边做了那么多工作，却仅仅只能和钱等票，可见钱的势力和实力有多大！接下来，在两人中要选出正、副组长，他心里更没底了。他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新一轮选举准备开始，小组长接到上边一个电话，一番嗯嗯啊啊，频频点头之后，他让选举暂时中断，把几个工作组成员召进一间房子，进行商议。

四十分钟后，小组长出来郑重宣布选举结果：钱民亮当选赵钱村村民小组长；胡凤林为副组长。

人群里静极了。

当人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时，赵金龙突然挥着胳膊冲向前台，大声质问工作组：为什么？为什么不通过正当途径决定正、副组长？而是暗箱操作。按我的票数，最差也是个副组长。为什么落选的不是胡凤林那小子，而是我？你们这样做不符合选举法，是在践踏民意，把群众当傀儡。你们玩布袋买猫，其中定有猫腻，为什么不敢将事实真相大白于群众？这对我不公平！我要告，县上不行，市上，市上不行，省上……我要让你们怎样吃进去，再怎样吐出来。赵姓的人，被金龙一喊，都清醒了。受了侮辱一般，哄吵着围向前台，有的甚至推搡起来。他们要工作组把事情说个明白，否则别想走出村子！小组长反复表白着一句话：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这是组织需要，任何人不得造次！赵金龙想起自己两次选举，两次落败，不禁伤心异常，捂住脸放声哭着，窜出了会场。小组长见了，遗憾地微微摇了摇头。

赵姓的人围着工作组，不让走。

钱民亮和胡凤林领着众人上前劝解，说服。赵姓说，你们两家一个是组长，一个是副组长，心里当然高兴，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把赵家当皮球踢了，可要讲个明白，谁也不是好欺负的！双方僵持了一会儿，赵家见金龙已经走了，再争下去也没多大意义。村主任又讲了一番道理，说围攻工作组是违法的，情节严重要判刑的！赵姓的意志就出现了松动。这时，钱、胡两家在人群里辟出一条通道，把工作组护出了村子。

选举过后，赵金龙实实在在大病了一场。

在病中，他仍然不断地反思，琢磨，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自己每一步棋都想到了，走到了，为啥还弄到名落孙山的地步！是他们后台硬？还是？他托人四处打听，要弄清钱、胡二人的政治后台到底是谁，根子有多硬？查来查去，结果是徒劳的。钱民亮和胡凤林除了117、83张选票，其他一无所有。后来，乡上和他要好的一位干部偷偷告诉他：事情坏就坏在，事先通过乡党委书记家属，送去的那份厚礼和红包上。书记把东西交给了上级纪检部门。

赵金龙大梦初醒，悲凉地感叹道：天哪！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真有刀枪不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