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教诲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是在豫西农村度过的。父亲远在陕西工作，母亲独自带我在老家生活。母亲早婚，因为疾病，三十一岁晚育我一个独子。她以自己勤劳、正直、善良的品格感染熏陶着我，从不溺爱我。在童年的记忆里，我曾有两次犯错，她严厉地管教了我，让我终生不能忘记，以至于影响了我的人生。

孩子的天性无非是贪吃和贪玩，我也不出例外。

我的第一次犯错是贪嘴。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个夏天，午后，母亲上地挣工分去了。我在家睡觉。醒来后，听到外边小贩喊叫“卖甜瓜——”。我睡意全无，一骨碌从床上爬起，不加思索地打开母亲放钱的木箱，从装钱的塑料袋里取出一元钱，跑出门去。卖甜瓜的已走得不见。我顺着村人指给我卖瓜人远去的方向，追了约一里路，找到卖瓜人。——后来母亲骂我吃迷心窍，就不怕人贩子把我拐走了？我向他们说明来意。他们收了钱，给我称瓜。当时的一元钱，应该不低于现在的十元钱。买的甜瓜多得没法拿，我索性脱了长裤，扎了下边两条裤腿，把瓜装进去，背在肩上，一路走走歇歇，将瓜拿回了家。我那时大约五、六岁，尚不知羞丑。母亲下工回家，看到满屋的甜瓜，问我哪来的？我向她述说了缘由。母亲气不打一处来，叫我跪在地上，用笤帚把在我背上、腚上狠劲地抽，一边打，一边问我今后还敢不敢乱拿钱买东西？我自小到大，哪受过这般皮肉之苦，一边痛得哭喊，一边向她认错：妈！不敢了，我今后再也不敢了。同院子的大人见了，过来解劝：娃知道错了，就算了，不敢把娃身体打坏了。母亲气得哭出声来：他爸不在家，我一个人要上工，带他，顾家，容易吗？他却不听话，给我添乱！我叫他受点皮肉之痛，让他长长记性，一辈子都不能忘，不该动的钱一分都不能动！后来，母亲把那些半生不熟的甜瓜分给同院孩子一部分，剩下的舍不得扔，切了当菜吃。

还有一次犯错，起因在玩上。农闲，母亲领我到邻居家玩。在大人说话的当儿，我看见院子墙角有一个废旧的铁锅铲，就拿在手里铲土玩。临走，我把铲子握在手里，准备带回。母亲看见了，让我放下。说那是人家的东西，咱不能拿！邻居说：一个旧锅铲，旧得用不成了，叫娃拿去玩吧！我闻听此言，愈发爱不释手，攥得更紧了。母亲见我不放，举起右手，一副要打我的样子。我吓得哭出声来，赶紧撂了锅铲。邻居埋怨道：你这人咋这样，为一个旧锅铲，惹娃叫唤，值得吗？母亲在一旁陪笑道：他还小，我不能惯他爱拿人家东西的毛病。我终究没能拿走那把锅铲。邻居弄得也很没脸面。临出门，我仍然眷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把锅铲。回家路上，母亲教训我，你以为人家真让你拿？人家是碍于大人的情面，知道不？一点都不懂事！人家的东西再爱也不能拿！我没有回答她，但幼小的心里一直不服这种说辞和训诫。人家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拿？此后许多年里，我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觉得母亲固执，呆板，不懂人情世故。从另一个侧面，也反映出那时物质生活是多么匮乏，一个正值贪玩时期的儿童，因为没有玩具，对人家的一个旧锅铲都喜爱得不得了，视若珍宝，使我在心灵上造成难以磨灭的创伤!

长大参加工作以后，我先是在一线岗位。后来单位让我到科室收费。几年后又安排我在财务室从事出纳工作。在我从事出纳的五、六年时间里，正是社会上赌博盛行的时候。打麻将、推对子、漂三页，一些同事也参与其中。一晚上输赢几千块钱几乎是正常的事。工余饭后，都是有关赢钱输钱赌博的话题。有的赌输一、二百万，落得妻离子散；有的借高利贷，无钱偿还，被打致病，失去生命；有的背债逃亡于社会，杳无音讯，失去公职。在这期间，有人盯上我这出纳管钱的职位，暗地里向我出借公款，许以高息。说实话，我那时也需要钱。妻子下岗，女儿上学，自己工资又低，一家人全靠我的工资维持，生活时常入不敷出，捉襟见肘！令我特别伤心的一次是，一位要好的朋友因车祸去世，我随了一佰元份子，妻子嫌我花钱，闹了好长时间别扭。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想兼职一份夜间保安工作，给家里增加收入。可是，面对金钱和利益的诱惑，我硬是抑制住物质的欲望，坚守职业的操守，婉言相拒，坚持管好单位的钱袋子。借的人多了，我对他们好言相劝，十赌九输，再不敢往赌博的泥坑里滑了。单位是自收自支性质，单位的公款等于是职工的饭碗，随意出借，不等于打了职工的饭碗么？出了事，我跟领导和职工咋交代？同时，我也明白，自己一旦出错，就会将家庭抛进无底的深渊，自己也将面临牢狱之灾。这些事，时至今日，领导都不知道。随后几年，县上其它单位，就有出纳员挪用公款赌博，被开除公职或判刑的。后来，单位安排我到科室任职，兼做食堂管理员，在会计监督下，我两天之内与新任出纳完成钱款、账务交接手续，如释重负。在赌博成风的大环境下，我为自己的全身而退感到无比自豪！

在科室工作的许多年里，我时常告诫收费人员，离岗之前拉开抽屉看看，小心遗漏，保证现金不过夜。但由于同事下班前急于赶班车，好多次，收费员将现金、钱包遗忘在抽屉里。有的甚至没有整理，大小票子散放在里边。我发现后，分文不动，打电话让当事人很快来取。人到来之前，我会守在收费室，寸步不离，看好钱款。

二十余年来，先后从事收费员、出纳、食堂管理员、负责科室收费，一直与金钱打交道，但始终遵守财经纪律，对金钱保持着一种敬畏，一种定力。秉承母亲正直、善良、勤劳的美德，清白为人，勤勉做事，通过自己诚实的劳动，为家人创造了和谐、幸福、安宁的生活。我知道，我应该感恩生我养我，已经去世的母亲！她当初一句普普通通教训我的话，却成为儿子一生做人的信条：不该动的钱一分都不能动！别人的东西再爱也不能拿！

我衷心地感谢母亲！

（此文于2019年10月31日被｛公益时报｝12版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