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

晚上，兽医小王一身疲惫地回到家时，儿子小宝已经睡着，大宝在妈妈的陪伴下写作业。妻子问，咋现在才回来？小王说，临时增加一台四胃移位手术，做完回来晚了。一头二胎奶牛，产后半个月，畜主饲喂不当，变胃了。主人心急，怕损失牛，就加紧做了。妻子说，锅里给你留的米饭，我盛给你吃。小王说，已经吃过了。放冰箱里吧。

在客厅里，小王打开电视，将声音调到最小，心不在焉地换了几个台，不到五分钟，就又关了电视。

小王把妻子叫到客厅，说：明天是星期六，我正好有空。咱们回一趟宝宝外婆家吧！原本中秋节要去的，因为忙，没有去成。现在天凉了，去一趟吧。再耽搁，又要到元旦了。回外婆家，两个孩子不知念叨多少次了。妻子埋怨道：你咋说风就是雨，大老远的路，你也不提前给我说一声，让我准备一下。深更半夜的，让我上哪买东西。小王说：有啥准备的，到那边县城，进超市买些东西，到家给老人再留些钱，表表孝心就对了。你的祖母，将近九十岁的人了，更应该过去看望一下。明晚不回来，让孩子们在那边玩个够！就这样定了。妻子见已经这样了，就对大宝喊：大宝，作业不写了，明天上外婆家，把作业带到外婆家写。大宝听说去外婆家，早已兴奋得不得了，嘴里说着“欧了”，很快收拾完东西，回房睡觉去了。

父子们休息去了。

妻子翻箱倒柜，准备四个人次日要穿的衣服。

早晨刚过六点，小王就载着妻儿开车上了高速。因为有将近二百公里的路要赶，小王就起得特别早。

车行八十多公里后，已经七点多，天色大亮。小王将车开进高速服务区，取出手机，要打一个电话。小王对妻儿说：一会我打电话，谁都不要说话。记住，谁都不要说话，小王又重复了一句。妻子听了，领着两个孩子下了车。小王拨通金色牧场老板的电话：吴老板，实在不好意思，你托付我的那个事，今天帮不了啦！（小王说着打开车门下了车，边打电话边走，这是许多人的通病。浑然忘了妻子也在身边。）媳妇她奶病危，要回老家见上一面，我现在就在高速服务区，稍事休息，很快往老家赶。你那个事，再找个人办吧！实在抱歉！吴老板说，没事没事，我另找人，你路上注意安全！妻子听到“媳妇她奶病危”这半句话时，右手食指就指住了小王：你——，但想起他在车上的一再嘱咐，便闭口压住心头的怒火。

小王关了手机，刚把机子放进包里。妻子就连珠炮似地开火了：姓王的，你真是个神经病！你奶才病危哩！小王又取出手机，确认手机已经关闭，复装进包里，才给妻子解释起来。你听我说……妻子打断他的话，我就觉得这次老家回得仓促，回得蹊跷？想不到还有这层意思在里边。你说说，你是什么意思？

他们两人的高声说话，引得服务区其他人投来疑问的目光。

小王说：走，上车再说。

妻子抱着小宝，大宝站在妈妈身边，三人不为所动。妈妈气得流出了眼泪，两岁的小宝用手掌揩去她脸上的泪水。大宝盯着爸爸，一声不吭地打量着他。

走！上车。小王走过来抱妻子怀里的小宝。妻子一扭身，躲开了他。口里忿忿地说，今天如果不说清楚，我和孩子就打的的回家，外婆家不去了。

小王见妻子不听劝说，心里也生气了。他索性径直走向汽车，边走边回头说：你若是个明白人，就好好坐进车里，听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你说个明白；你若是个糊涂人，就和孩子站在原地别动，一切听天由命。

这时，聪明的大宝也拉妈妈上车。妈妈抱着小宝，犹豫了半晌，极不情愿地上了车。

汽车以九十迈的速度在高速路上行驶。

小王向妻子述说这件事情的起因。一个星期前，金色牧场的吴老板向他托付一件事。这个星期六，外省一个客户，到牧场购买六十头青年母牛。售前健康检查由小王来做。畜牧行当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谁买牛，检查费用谁来出。比如一头正常青年母牛价值20000元，如果查出生殖系统异常，不能繁殖，买方可以买也可不买，如果买，价位直降5000至6000元，当肉牛购入饲养。吴老板说，这六十头母牛里边，有八、九个异性双胞胎母牛。所谓异性双胞胎，就是母牛产一公一母双犊，由于母犊在娘胎里生殖系统发育不全，百分之九十以上没有生殖能力。吴老板交代，万一检查到这种母牛，手下留情，按正常处理，过后会有酬谢。反正是跨省的外地客，不捉白不捉。听到这个话时，小王笑了笑说，到时看吧！只要能脱开身，这个忙一定帮。

几天来，小王心里感到左右为难：吴老板这个忙！到底帮不帮？不帮，得罪不起！自己是场里的兼职兽医，每年要在场里领三万多元元的医疗费；帮，就是违背职业良心，大睁眼说瞎话！收着买方的钱，瞒哄着买方，被对方发现了，有可能被告上法庭，还要吃官司。如果传出去，十几年来，在方圆几十里养殖行业经营起来的信誉，一夜之间有可能人设坍塌，化为乌有。想当初，为了提高医术，到西农自费深造整整一年。现在，家里所有开支，几乎都来自自己行医劳动所得。想一想，他还真不敢拿一家人的前途命运开玩笑！昨晚，吴老板向他确认，买主已经住进县城宾馆，第二天，查牛，交款，拉牛。万般无奈之中，想了一个办法：出逃！出逃的理由：姥太病危。

大宝听到这里，对前因后果，似懂非懂，他说：爸爸，你这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妻子从车内的后视镜里，看到丈夫的脸上，哭笑了一下。

妻子坐在后排，怀里抱着小宝，孩子已经睡着，小手里还握着爸爸的墨镜。

妻子望着前边专注开车的丈夫，心里为对他的误解，生出一种深深的歉疚。十几年来，他起早贪黑，风里，雨里，雪里，从事着兽医这个行当，服务着方圆几十里的农户，牧场。为了这个家，从不喊一声苦，从不喊一声累。心里有压力，深深埋在心里，自己默默承受。经历这件事，让她加深认识了自己的丈夫，打心底里感到十分心疼自己的男人！……唉！只要能帮丈夫度过这个“坎”，“祖母病危”这个谎，又算什么呢？她毕竟将近九十岁了。俗话说：一咒十年旺，神鬼不敢撞！也许还能给她老人家添寿呢！

为了打破车内沉默的气氛，妻子轻轻地取下小宝手里的眼镜，交给大宝：太阳升起来了，刺眼，给爸爸擦一擦，戴上。

大宝接过镜，向镜片上哈着气，用镜布细心地擦着。

太阳从前挡投进来，照得人身上暖融融的，几天来，笼在小王心里的雾霾，一扫而空，心情也无比爽朗起来。

汽车迎着朝阳一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