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村主任李丹宏起床后正在刷牙,村里做保洁的老六将电话打了进来。
“主任,昨晚谁把村口的井盖偷了。”
“偷了?”主任将一口水喷进池子里,“咋偷的?铁板焊得恁样结实。”
“从现场的样子看,像是用切割机切掉合页偷走的。”老六说。
村口的方井是政府启动居民饮水工程时建造的。原来,村民饮水都是传统的自打水井,水位浅,水垢大,喝了一股盐碱味。后来,市上筹备“甘露资金”,专门解决居民饮水问题。县水工队选址、测量、打造深水机井,俗称“百米冲”,给村里铺设管道,家家户户吃上甘甜纯净的自来水。方井是全村饮水管道的总枢纽,里边安装有总阀门,总水表。
李丹宏吸着烟,站在井盖被盗的方井前,心里五味杂陈。锁子、铁合页零乱地散在地上,方井张着黑洞洞的大口,像在诉说自己的遭遇。令人气愤的是,为了防止冬天冻坏水表,他盖在里面的旧黄军大衣也不翼而飞了。当初往外拿这件大衣时,老婆不叫拿。说冬天天冷,用这个垫狗窝。他说,垫狗窝不会拿其它旧衣服,非要跟我争这件大衣。老婆说,你整天给村里倒贴,没见过从村里往家拿东西。他瞪了老婆一眼:素质!还是拿走了。
老六在一旁说:主任,还是要找个东西盖上,万一把谁家娃掉进去了,又惹来麻烦。
主任站在原地,给城里开渣土车的二毛发视频:二毛,昨晚不知哪个孬种把井盖偷了。你在城里开渣土车,弄张旧门板什么的,把井盖上,小心出了意外。二毛望着乌洞洞的井口,不说话,只是不住地嘿嘿嘿坏笑,几乎背过气去。主任说:村里井盖丢了,你不同情也就算了,看把你能高兴死!是不是你偷的?二毛止住笑,说:我忙死了,晚上睡觉的工夫都没有,能看上你这个破井盖?那你笑什么?主任问。二毛说:当初你焊井盖时,我就不让你焊,让你随便拿一木板盖上就得了,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倒好,图美观,图结实,让我拉一块半指厚的钢板焊上,果然被一些贪小利的人看上“顺”走了。这能怨谁?你说,我是不是算得比诸葛亮都准。二毛又笑了。主任骂:谁都不怪,都怪你这张乌鸦嘴!二毛抹去笑出的眼泪,说:主任,不闲扯了。井盖的事包我身上。没问题!
二毛果不食言,第三天就拉了一张门板将井盖上了。给主任打电话,说在乡上开会。就给他发视频,说完成了交办的任务。主任看了,不满道:让你找块旧门板,谁让你用这么漂亮的室内门,这不是羊入虎口吗?二毛说:有办法!从驾驶室取出一筒红色自喷漆,给正反两面都喷了字:谁偷此门,全家遭殃!主任心里还是不踏实。
一日中午,主任正在村委会填写报表,“低保户”李老三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主任问他啥事?他说:都怨村口那个方井。前天打邻村吃宴席回来,骑着自行车,对面过来一辆汽车,我一刹闸,栽井里去了。老三撸起两条裤腿,你看我腿上磕的伤,青一片,紫一片的,害得我走路都疼!主任说:井上盖的门板,咋能掉下去?是不是又喝多酒了?老三说:门板早都不见了,只棚了几根烂木棍。又丢了?贼——主任骂了一句娘,一个个球素质!一堆牛粪都想偷回家去。真不要脸!跟村里对着干开啦!他想,估计老六不好意思再汇报这件事,自行处理了。老三说:村里要给我看病,我的腿跛得比先前更重了。家里那个瘫子老婆天天让我伺候,没两条好腿不行。主任笑了:你那也叫好腿?你那毛病自小就得上的,又要赖村里。一点皮外伤,在家养两天就好了。我不管,村里要给我负责。老三嘟哝道。主任虽对他的赖皮反感,但还是和声和气地说:按理,你要怪汽车,是车把你逼井里去了。车又跑了。是这,你家里也困难,就去村卫生室打几天吊针,账记到我名下。老三说:你不要哄我。主任变脸道:我几时哄过你?村里哪项福利少过你家,让你打你就打。老三就默默地往出走。
老三刚走到门口,主任突然想起一件事,对老三说:下次来时把家里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带来,低保年审又开始了,今年能不能过还难说。你儿子已大学毕业,也工作了。家里情况好了。老三急忙说:我儿子是在实习,正式合同还没签呢!主任,你多操操心!主任说:现在上边卡得比较严,不是我说能过就过的。老三说:主任,我不打吊针了,是药三分毒,我的腿美着哩!临走到门外,又回头重复说:主任,低保的事,求你多操操心!
望着老三消失的背影,主任感叹道:这辈子吃定组织了,因为一个井盖,也想赖点好处。素质!然后,食指不停地敲着桌面,口里念叨着两个字:井盖,井盖……似在寻找一个疑难问题的破局。
一天,主任开着自家的大铲车,不知从哪儿端来一块长方形青石板,正面向下,盖在村口的方井上。石板呈在路边,比路面凸出几公分,有点碍事,但总比暴露在外边强。
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天空飘着丝丝细雨。
两个黑影推着架子车,闪到村口的方井旁。年轻人说,这块石材挺方正,支到院里的葡萄架下,做个饭桌合适,娃们在上边写个作业也行!老年人说,咱两个抬起石板一头,往车子尾部一放,辕把朝下一压,就溜上车了。
两人刚要抬起,年轻人手指触到底面,好像刻有文字,心想:这要是块文物,那就更发财了。两人吃力抬起一侧,手电往上一照,年轻人仔细一看,不住地往石板上吐口水,连声喊叫“晦气!”叫老人放下石板。拉起空架子车往回疾走。老人小跑着跟在后边,不住地问“咋回事?”年轻人说:别提了。真他妈丧气!那就是一块墓碑。上边刻着“严父某某某之位”,下边缀着儿女的姓名。
暗夜里,传来年轻人恨恨的咒声:主任,毒!
至今,村口的井盖,一直在路边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