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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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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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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灰楼里的女声

七月的一天下午,天气闷热,空气中没有一点风,王大春在单位值班。

按殡仪馆规定,骨灰纪念堂下午必须有两个人值班,在业务上互相照应。因那位女同事突然生病,上诊所打吊针,他只得一个人值到6点下班。

纪念堂是一个独立科室,楼高五层,一楼为骨灰永久壁葬,二、三、四、五楼为骨灰临时寄存。馆里火化量有限,除了一楼安放上千位骨灰,二楼寄存三千余位骨灰,三、四、五楼都空置着。

午饭过后,来了一男一女,要求办理骨灰续费。王大春收了款,给人办了相关手续。然后,问他们还到不到二楼祭奠?两人交换了意见,男的说:“不了,天阴得很重,已经飘起了雨星。来时匆忙,没带雨具,还是及早回吧!”

两人刚走不久,外边雨就下大了,片刻功夫,地上积起了没脚的雨水,砸起无数个水泡。对于持续高温的天气来说,真是一场好雨啊!

大春站在檐下,观看了一阵,回楼清点了钱款,装在身上。下雨了,也不会有人前来祭奠。上楼关闭照明,窗户,落下二楼卷闸门。

回到一楼,他将大楼玻璃门虚掩着,打开办公室空调,在沙发上和衣躺下来,打算午休一会儿。一般情况下,女同志值班,是绝对不会独自在楼里睡觉的,毕竟楼里存着四千余位骨灰呐!心里胆怯。即使另外两个男同志,其中一个胆小的也不在楼里睡觉。他的理由是:一闭上眼,就觉得玻璃窗上扒着无数双手,在看他。你听听,就是胆大的人听了这话,也难免瘆得慌!对大春而言,觉得无所谓。他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进馆,干过接尸工、整容工、火化工,骨灰管理员,夜间独立办过多少次业务,也记不清了。毕竟是一个老殡葬了,胆子也练出来了。他有时对同事说:我们就像阴曹的判官,是这些骨灰的管理者,怎能害怕这些鬼魂呢?空调咝咝地吹着冷气,他翻看着一期故事杂志,一会儿工夫,就进入了梦乡。

“人呢?有人没有?人都跑哪儿去了?”

睡梦中,大春恍惚听到一个尖厉的女声在喊。

他猛地惊了一下,睁开惺忪的睡眼,仄耳听听,没有一点儿动静。他想,是不是有人前来祭奠或办理续存?开门出去,看到一楼里外都没有人。就对着二楼喊:“上边有人吗?有人吗?”没有人回答。

他快步跑上二楼,上边门窗都关闭着,没有一个人。外边阴云密布,楼里光线昏暗,雨越下越大,屋檐水急骤地流着,在滴水管里震出当当的回响。他心里疑惑着,没有人,又有叫声,难道……?王大春突然心里发毛,浑身布满了鸡皮疙瘩,身上毛发一根根倒竖。

他怀着恐惧不解的心情,下到一楼。突然想起一件事,近期天热,殡仪馆对面,出租屋里的老王头和他的老伴,时常在一楼的空房里午休。会不会是他们呢?他走到西边的空房里查看,地上铺着凉席,放着木枕,空无一人。是啊,下这么大雨,天气又这样凉爽,他们是不会来乘凉的。那么,会是谁在喊呢?

这令他想起几年前的一件往事,那时,骨灰楼刚刚投入使用,一位女工下午独自值班,她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白裤的男子进了水房,她跟进去看时,里边的龙头滴着水,不见了人。后来,她向同事叙说这桩事,大家都不相信,说是她的幻觉。因她晚上失眠,身体虚弱,才产生幻影。可她却说,千真万确见到了那个人的背影。这个鬼故事一度在馆里传得沸沸扬扬。如今,这位女工已经退休了,这个谜仍然悬而未解。结合今天的事,让他更加疑惑不解,难道楼里真地闹鬼了吗?

王大春竭力理智地分析这件事,是不是自己睡梦中产生了幻觉?不会,真正听到了这个声音啊!今天下午,整栋楼里除了那一男一女,只他一个人。对了,那一男一女,没有祭奠亡者,是不是死者灵魂感知后,显了灵,在里边大喊大叫。他回到电脑室,迅速查阅了被续存者骨灰姓名、性别。此人叫某某婷,女性,年龄不详。女性——尖厉的女声,两个信息不谋而合。天哪!他的头发一下子炸了起来,浑身再次布满了鸡皮疙瘩。

他呆呆地坐在电脑前,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仿佛听到楼上有嗵嗵的推门声。他怀疑这个声音来自楼外。透过玻璃窗,外边广场上雨水如注,没有车,也没有人。事实上,外边的声音是传不到楼里的,即使有声,也被哗哗的雨声淹没了。过了大约十几分钟,他隐约又听到呜呜的哭泣声和咚咚的脚步声。他想上楼查看究竟,可是浑身虚汗直冒,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赶快离开这个叵测不祥的骨灰楼。

王大春拿上钥匙,走出办公室,迅速锁上大楼玻璃门,用遥控放下外边的卷闸门,打上伞,不顾一切地冲进雨幕,朝门口的保安室跑去。后边仿佛又传来了女声:师傅!别关门,别关门,放我出去。可是,他这个干了近二十年的老殡葬,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了。

在保安室里,大春详述了事情的经过。年轻的保安笑了起来。“哪有的事,这不是大白天活见鬼吗?”他让大春和他一道过去看看。大春说:“要去你自己去,我坚决不去。”保安无奈,独自提着警棍出去了。大春一头栽在保安的床上,不停地抚着胸口,安抚一颗惊悸不定的心。

过了一会儿,保安笑着走进来。“王师傅,快,赶快过去给鬼开门。”大春瞪了他一眼说:“你胡说什么?”“你不是说楼里闹鬼吗?”保安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大春与保安返回骨灰楼时,里边的情景令他们吃惊了。保安说:“人呢?刚才人还在门里呢?一会儿工夫,咋会不见了呢?”大春问谁在里边?保安这才透出实情,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陌生女子。保安对着楼里喊了几声,里边没有人应。保安也困惑了:“我明明看到那个人呀!怎会又不见了呢?难道真像你说的那样……?”

大春与保安又回到门卫室,议论刚才发生的奇事?让人确实感到费解。

这时,门卫电话响了。他们彼此面面相觑,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接电话呀!你怎么连电话都怕了呢?”大春对保安说。保安拿起电话,里边传出一个生气的女声:师傅,让你给我开门,你说去取钥匙,怎么还不来?保安说:“刚才,我们过去,你不在里边。”“我在里边,我一直在里边呀。你赶快过来吧。求求你啦!”电话啪地挂了。

保安说:“王师傅,听见了吧!还是那个女子。真是活见鬼!”

再次回到骨灰楼时,正如保安刚才所说,一个陌生女子站在里边,向外张望。

大春打开门,不解地问这个女子:“你怎么会在楼里?怎么进来的?”女子说:“我刚才进来时在一楼喊人,没人应,直接上到二楼,二楼门锁着。就一层一层上去了。”“我们刚才来时,你怎么又不见了?”“我看你们没来,又上楼去找了一遍。后来下楼,门没有开,就用手机拨打了你们公布的值班室电话。”“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吗?”他不问则已,这一问,女子放声大哭起来。

原来,这个女子家在外省,打工时,和当地农村一个小伙相识相恋,半年前结婚。一月前,小伙骑摩托车带她进城,遭遇车祸,小伙当场死亡,她昏迷半月后在医院抢救过来。在她住院期间,婆家处理了儿子的理赔、火化事宜。六十多万元命款未分给她一文,丈夫的骨灰在哪里安放都不告诉她,一会说安葬在山上,一会说在殡仪馆。她今天来,就是为了寻找丈夫的骨灰。

他们非常同情她的遭遇,在她再三要求下,大春在电脑中对她丈夫的名字进行搜索,结果一无所获。按规定,没有寄存证,是不允许给来人查档案的。后来,又按照发生事故时间,延后查询一个月,仍然一无所获。又对本月火化寄存进行搜索,同样如此。大春无奈地对她说:“你看是不是到其它殡仪馆找一找,我们这儿确实没有。”女子说:“师傅,你看能不能再找一下,我来一趟不容易。是不是电脑坏了?”大春告诉她,没用的,电脑是不会轻易出错的。女子呆怔了一会儿,说:“谢谢你!那我只好到其它地方找了。”止不住又哭起来。

外边雨大,大春和保安劝她等雨住了再走。女子仿佛没有听见,只顾打起伞,走进暴雨如注的雨幕里,风大兩急,片刻功夫,她的衣裤就湿透了。

望着女子单薄的背影,王大春禁不住发自内心地感慨: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那些心怀鬼胎又在世间行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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