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见君”。几闻诗名,未得见君。索性按住念头,以诗画像勾勒诗心。水平使然难免唐突,这里先告个罪。打开电子版的《见君诗歌赏读》,白底黑字的质感让我又重新嵌入初识诗歌的平面时代,期待那种悸动。生命必然对似曾相识的事物有回应,只是灵魂幽微从不显像。
这一组诗风格稳定。稳定这词太过普通,却不是人人能达到的水平。
《本无结束》以入声入眼,那是现代诗丢失的声调。“你丢的那束光,被我捡走。/我丢的那束光,变作了一段经文,/被装进密封袋中。”这样的表达来自春天,其他季节感受不到,年龄会自我定义底色。诗人把灵光乍现的一个瞬间锤打延展,用“经文”这样的有形有义的载体来固定自己的感受,让读者不知不觉随着“那束光”期待诵经的声音,由视觉到听觉,完成了注意力的牵引,止于“密封”水到渠成,给人想像空间,让它产生神秘的、共通的力量。诗人敢于把自己放到显微镜下让世界琢磨,又敢把世界放到显微镜下给自己琢磨。“你洗干净手,/把那些书本,塞进身体里,/你的眼睛开始发亮。”我宁愿相信这是一个升华了的故事情节。及至“我不再走来走去,/站定了,盯着天花板上的那个窟窿。/一只手伸出来,/触摸我的烦忧。”彷徨的另外一个形式“站定”是由外而内把动转变成静,肢体活动转入心理活动,细致入微,很难不引起共鸣,一如下面的一段。“挂在墙上的钟表,/滴答声,孤单、冷清。/走过去的时间,转过身来,/围坐在一起,/各自解释着,色即是空。”说有说无本已是落了下乘。世人皆是下乘人,所以洞悉这样的语式。以熟悉的事物来描摹熟悉的情绪,诗就有了姓氏,也就是有了族群定位。当然这会屏掉其他族群群阅读的可能,很遗憾,诗人最不可能作圣人言,他们在积极而执着地塑造有明显个人属性和辨识度的语言逻辑。最近看到这样一段关于诗的话:“在诗中,要警惕道德。人类是被道德异化的怪物。诗要剔除这种异化。”强调写诗不要先入为主脱离活生生的现实,这样诗才有其独特的样子。不过最终诗人还要从对现实的关怀上升到对人类终极命运的关怀层次,诗人注定不只是记录者,总要在艺术自身规律的约束下,尊重人性且能把人代入到文字里面并使之动心、久远地为人所记得。简单说是慈悲是善,滋养着诗这朵花让人从古爱到今。
《定式之外》有“蓬莱不可到,弱水三万里”的遗憾。“绝望,这该死的光,/你和我都拿起笔,/在它的上面签名。”尽管知道这只是一首诗,我仍然想拉住诗人的手说,不要签名。人的情绪和过往,很多时候都《来路不明》,连最后那块石头上的碑文都是不可靠的。最喜欢“水壶,周身通红,/它呆呆地望着这个世界,/偶尔出神。”这样形象的句子,印证了诗歌表达及物的好处,用名词(特别是熟悉的事物)表达语言更有张力。有一种即视感,有一点想笑,这是可爱的自嘲。感谢诗人,我也有一壶,虽然不想提起,却无法回避地偶尔出神。用分别心看“一男一女,两个木头人,/坐在两把黑椅子上,/忧心忡忡。”就看到了自己,饮食男女的纠葛没有几人能超脱。这样的表达很无赖,又很自然。谁又不是这样活着,被命运算计得手的。终于“没人能说得出,自己的来历。/我们只管,/在前因和后果中间空白的位置上, /钉钉子,钉了一排,又一排。”是命运敲打着人,还是人自己在起舞?暗喻抑或陈述,结局都是开放的就像每个人的人生。诗人于习而不觉的生活细节中,刨花生一样,抓住系儿提出来一嘟噜又一嘟噜不一样的东西,成功地让读者也有了获得感。
《庸常》这首诗更像是一则寓言,“刚刚挂断,/ 一个陌生人电话,/ 恰逢其时,一片树叶飘下来,/ 正落在我的头上。”读到这里会不自觉低低头,想要躲过什么。以过来人的眼看“那个卖烧麦的人,/ 坐在摊前,昏昏欲睡,/ 旁边栓着,两只无精打采的羊。”感觉上自己更像无精打采的羊,因为羊是没有原罪的。来“想想吧。/ 出生前就已寄出的包裹,/ 在临死时到达。/ 拆开,/ 里面全是灰尘,/ 吵闹的声音。”这是一种完全陌生化的感受,邮包素来是寄给现世的,诗人的角度很特别,讲不完的舍与不舍。生命意义真的只在于过程,上天没有恩赐,个体亦无从回馈。又读了一遍《想想吧》,困惑于假如预知结果是不是还需要努力的傻瓜委实不少,我就是其中一个。诗人没有答案,世界也没有。“到这里,就到这里吧!”智者的故事都是一样的,顺其自然又能适可而止。
“夜晚降临,/ 失意的胖虫子,在故纸堆里,/ 苦笑着,打量着每一个模糊的字迹。”这样的时候,我会怎么想——我也是那个“失意的胖虫子”。戴着眼镜,一头华发,常常会有细小的难过,一手持剪刀,一手端茶杯,慢慢修整、浸润关于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未经推敲的字词句章。而关于《能够说出的无可奉告》。
这就是诗人,有着如此的诗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