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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克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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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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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象》(长篇小说节选)连载

乱 象(长篇小说)

张克鸿

1、山雨欲来风满楼

今天又赶马场了,街上叫话子成群,走一群又来一群。卖晌午的摊子多是狼蕨粑、糠稀饭……

“卖猪食。”仇狗妹边看边叹,见一臭哄烂带的家伙拉条瘦狗,扛根拴黑布的竹竿;翻着白眼“肥的拖瘦,瘦的拖死;肥的拖瘦,瘦的拖死”地念过来了。

赶场人围堵着看,好像能看出一碗半碗救命粮似的。

这家伙见人多了,就把拴着黑布的竹杆换到左手,用右手的第二指一下一下地点,脏兮兮的嘴巴一字一字地吐 :“女、人、头、生、角;男、人、尾、倒、悬。”

女的头发挽起还真像长了角,男的辫子拖后还真像长了尾巴。人们苍白着寡骨脸,眼无神,肚皮都饿贴着背梁骨了哪听得进与粮食不相干的话?

“亥子丑寅卯辰巳年,死尸成堆,白骨堆山满坝处……难逃鼠上牛头年。”这家伙转过话题,大了声,左手拉了拉草索,拉瘦狗“告奶奶告奶奶”地叫。那二指像崔判官的生死笔,又准又狠,像要把活人叉成饿死的,刀下死的,死后没人埋的,死不见家乡的……

这些年来,“死尸成堆,白骨堆山”又不是没见过,人们还是呆着块寡骨脸。

又过一阵子这家伙才翻着白眼说:“爷爷、奶奶、大哥大嫂,兄弟姐妹,亲戚朋友们哪!我疯子癫子有苞谷、大米……”

寡骨脸们一阵心动,动得眼珠子发亮,口水流出来了。有人说,“要是有,你就是救命的菩萨!”

看着遍场坝饿绿的眼要抻出手来,这家伙又翻一下白眼才说,“去陇磨啊!那里有;堆得像山坡,吃也吃不完。”

“去陇磨好,还不着交丁粮、劝捐军粮、这样捐那样捐的……”人们少精无神地说。

仇狗妹和别人不同,祖上遗有两大块干苞谷地和一大块饱水田;农闲给人当保镖押货去安平县城和安顺府城,有时也沿古驿道押去云南。交了繁重的丁粮和这样捐那样捐后日子还过得去。他刚娶新婆娘,也想平安顺利,生养娃娃?陇磨啥地方?!下河贼建“元帅府”的地方,离沙家大河不过几十里远,那里会下大米饭、肉包子?就对这家伙连吼带唬:“哄人,谁信你!”

这家伙却翻着白眼不气不恼地说:“信不信由你,跟岩大帅造反,抽死那些不让人活的贪官。”又翻着白眼“肥的拖瘦,瘦的拖死;肥的拖瘦,瘦的拖死”地念着走了……

仇狗妹在蔑货市上转上几转,买一副马鞍子,又买了几双草鞋,有一双是细耳的,棕混着破布绺绺编就。他边走边看着细耳这双说:“扎实,扎实,一双穿个把月。”

来到坛罐市,又遇那家伙摇着黑布再指再念。见幺叔也在看就过去喊:“幺叔,回家,别听这疯子的。”

幺叔转脸看他一眼说:“这人不疯,西堡十二枝要出大事了。”

仇狗妹问“好大个事?”

幺叔写一手好字,在沙家马场凤池书院当塾师,给塾生讲完课正好回家,已在这里看了一阵子了,边回家边说,“老贤侄啊!奕詝、载淳两个皇帝十来年了也管不了,你说好大个事?在西堡,咸丰三年十月,有匪抢掠夏姓,西堡十二枝一冬惊惶。咸丰四年二月初七,杨隆喜进西堡地,从大岩脚过路后世道大变;六月六落别仲家子劫杀烧毁进六枝场进西堡戛底、那起一带;庚甲,长毛贼由楚入黔,至定广、安顺、六枝,出众鼠龙场过沙家大河,辛酉转由大岩脚,进六骂枝,从阴陟渡过河去湾寨出平远去黔西。

郎岱、水城、白泥、纳雍扛军起事。这些年来西堡十二支没一天安宁。这人是下河贼派来的,说‘亥子丑寅卯辰巳年,’ 今年又是‘子’年,从古至今,沙家大河两岸是兵家必争之地,还不血染大河、白骨堆山?”

幺叔接着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进过武校,有练家子本事,别求做官做府,保到命,传下仇家在马场的根最好。切记切记!”

仇狗妹听不进什么奕詝、载淳皇帝老子的事情。杀人、抢人、打架、打仗却耳闻目睹。近年来安平县知县一年一换,多是平乱不力。前两年,知县谭岁本就要民众营修屯洞避难,西堡十二枝修了乐东枝穿洞;波堕枝修了对面洞、小窑屯;利笼枝和六骂枝修了沙家屯(官家屯)、鸡冠山屯、簸箩屯……

与幺叔分手回家后,好几天了还想着:保住命,保住仇家在马场的根。

再说那臭哄烂带的家伙转上几转,翻一下白眼,摘下脏兮兮的乱发套子,除去衣裤,在麻布口袋里掏出干净的换上。与一伙人各买一碗淡汤寡水的马场面吃后就过白秧寨,沿古驿道向奈吾关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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