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白的灯盏
干了一班的活,身上的粗布衣服
已经可以拧出几斤大声喊累的汗水
下班时往井口走
迎面吹来的是电力和钢铁
共同制造出的,板着领导面孔的罡风
我们不禁打起了寒颤
走进一段没有照明的巷道,我用矿灯一扫
发现老孟背后工作服上,呈现出的白色汗斑
在狭小的巷道里挑起了民间意识的灯盏
一行人一直跟着他
一直尾随着这几朵底层生活的微光
升上地面。此时寒风骤起
老孟背上沾满的汗斑被吹出,顷刻间
天地中,飞旋起了片片霜花
2、萤 火
在狭小的巷道中劳作
四十多度的气温就是一层穿在体表的棉袄
铁镐飞舞,煤流滚滚
时空中深埋的虎豹睁大乌亮的眼球
矿灯熄灭之时我突然发现
原来自己全身的每个毛孔中
都蛰伏着一个玲珑剔透的萤火虫
在我举手投足时都插上了起飞的翅膀
像是光明的钢针将地心的黑暗
扎得遍体鳞伤
上井之时已是黑夜
清凉的风赤足在淮北平原上走来走去的
当见到田野上飞驰的晶亮小虫时
我毛孔中趴满的萤火黯然凋零
3、对 应
运煤的卡车驶过大路
遥望远方白雪皑皑的深冬
满车的固体火焰都张开了口
吐出了腹腔内淤积亿年的那口浊气
它们中有一半在想着冰川雪原
另一半在追亿万年前旷野上那场
轰轰烈烈的地壳运动
运煤的卡车,这一只乌黑的铁拳
像真理呼啸着砸向冬天的雪野
运煤的卡车,穿在岁月大脚上的长筒靴子
恣意地踩踏着冬天冰冷的肌肤
两旁高大的树木在怅望
橡胶车轮下坚实的水泥马路,已经开始缓缓下沉
仿佛这段路正对应着,那片被采空的地心
仿佛这车煤正在集体回望
地层深处的故乡
4、重见天日
黑暗的厚被下,盖着现实主义的岩层
岩石的厚被下,压着隐居地心的煤层
沉睡亿年的炭块
像一群怀揣革命意识的秀才,久久地等待
某日,炮声隆隆,井架竖起来,采煤工沉下去
成片的黑潮涌上地表
辽阔的乡野上,奔跑的汽车、火车上
挤满了重见天日的面孔,声声乌黑油亮的叫嚷
缕缕悲悯情怀的火焰,散发出温热的儒学思想
涂满天体舒展开的白纸上
5、电机故障
已经过去规定时间一个小时了
李大虎还没摆弄好电机
周围的采煤出煤系统早已停转
工作面上走下许多的黝黑的面孔
全都像这里围拢,有的大炭的口中已经开始
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矿值班室的电话也一直在响
电话里的声音开始像雨点
现在如炸雷:处理不好影响出煤
罚你一年的工资,李大虎的脸上挤满油汗
解释的声音已经掺有哭腔
手脚已经像多余的器官机械地移动着
旁边的煤块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有的焦虑、有的冷漠、有的窃喜
几个年轻矿工已经接通了梦中的竞技台上
开始在游戏中探险
只有一块满脸皱纹的大炭走上前来帮忙查看
6、生命的加速度
十里外就能接纳到它滚烫的目光
这肯定是一块混迹于矸石堆里的煤炭
发现它的肯定是一位矿工
走近了它,像一个拾穗的乡妇那样
我俯身捡起它。吹落一身的浮尘
天地多辽阔,寒风梳子般划过
实在无法拒绝那渴望的注视
只好把它扔进路旁的一堆野火里
从一身乌黑到两鬓苍白,短短几分钟
就用光了一亿年的积蓄
它在火中完成了生命的加速度
微风吹过,这堆火裂开通红的巨齿
只对辽阔天地里的一个人笑
我感觉自己穿了件火焰的大衣
头顶的那一片天空也已经汗流浃背
7、水 洼
大地上 ,因采煤而沉陷的水洼
如同一条搁浅巨鲸细碎的鳞片,随随便便地
粘在城镇的前胸后背
时光走到这里,鞋窠里也被灌了许多尖利的词
坎坷的矸石路上写满平平仄仄
颠簸的汽车、拖拉机,牵引不动步履艰难的春天
一堵倒了大半的砖墙旁
那株野生的紫丁香正伸长头颅
对着远方的水泊梳妆。井架林立、煤潮汹涌
钢铁的天轮上沾满了四周房屋的怒骂
旋转的已经有些缓慢
为什么乌云的眼中常含着泪滴
因为它心底的海堤已经在瞬间坍塌
8、燃 烧
纯黑的烟雾,浸透满山的绿
花丛中有更鲜艳的火焰盛开无声
火光胭脂般地涂抹上墓碑们脸庞上
刻满的阅历与沧桑
隐隐地听到了一个老女人
悲切的哭声,宛如松针般地扎入
雨后松软的山体。等我赶到地方以后
只看见一堆余温尚存的方言
还在吐出孤星的悲凉
几块即将燃尽的煤炭
已经白得像银河中掉落的
冰晶。土坟的表面长满青翠的火焰
晚风兀自擦拭墓碑肌肤上沾满炙热的泪水
再也找不到那个肠断九节的女人
只剩下几块被当着纸钱和祭品的大炭,用火光
微红的琴弦,将一个老矿工的一生
有声有色地弹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