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下沉也是上升
在四周铁的围困中
我下沉,那一声明亮的尖叫刚产生
就被黑暗浇灭
快速陷落
我体验出时光的空旷与虚无
而脚下的钢铁却是最真实的
它使我在下坠的同时
感受到了一种上行的力量
我听到受挤压的黑暗,像焰火的快乐整片炸响
我看见受挤压的黑暗
如溪水的恋情层层荡开
在时空隧道里
短暂而眩目的停留过程,才知道
自己的躯体原本就是暗淡的
是下沉也是上升,待到罐缓缓静止
敞开它钢铁的大门
我们便习以为常地进入煤炭工业的最底层
到一个久远的地质年代里淘金
地心的祖父
一辆载满煤炭的矿车
缓缓地在轨道上往地心黑暗的
最深谷底之处滑,前面没有电车头牵引
后面没有矿工推搡
它怎么就自己踱开了方步,巷灯睁大了惊异的眼
钢梁铁柱们捂住砰砰乱跳的心脏
盯得目不转睛
如顶盔甲的戍卒驾驭战车
轰隆隆地碾向岁月的深处
像穿黑袄的老汉骑着铁骡子
一唱三叹地摸索前行
应该是有人在前方
用黑暗的纤绳拽着它,它滑向的地方
就是一座死过人的
被封闭几十年的老旧工作面
“祖父大人······”。犹如猝醒的炸药
我的口中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下面人上不来,上面的人下不去
又到检修时间了,井架停止运转
天轮放开白云的尖叫
钢丝绳不再永恒拔河
“下面人上不来,上面的人下不去”。
高空中飞过的鸟,反复念叨着一句
百里平原复归沉寂,只剩下深深的井筒
一个乌黑的时空隧洞
在动情地用回忆耗费着夕阳
井口闲下来的矿工们
笑着、谈着、追打着,我独自一人倚在墙角
用目光中淡淡的惆怅,罩住井架湖蓝色的忧伤
慨 叹
这儿的风是机器制造出的,闷热、阴沉
潮湿,其中还夹带着煤层的叹息
岩快的焦虑,沼气的怒骂
以及在亿万年前就被埋在地心的
那声草原狼的慨叹
男人的浑身沾满煤粉
为了区别开兀立的大炭
他们只好拼命地挥动尖利的大镐
用力地去啃咬块块乌黑的面包
地心的空间一米一米地扩大
又一米一米地被填上
汹涌的煤潮喷向地面,像一团黑色的斗篷
披在原野苍白的身躯上
站在高高的矸山上遥望
我肺中的马达飞快地旋转着
竭力地向体内空荡的矿洞内吹着气
感到自己的身躯正在收缩
我一伸手就摸到了肌肤上巨大的沉陷
心的苹果在轻轻的摇
上升到地面,浑身汗透面满乌黑
象一块自行的大炭
我跟在许多炭块的后面,缓缓前行
毛绒绒的阳光扎的人肌肤发痒
我们每人都脱下上衣
用力抖下上面沾满的夜之粉末
迎面走来一群去参观井架的学生
美丽的女老师正说着,矿山的重要
矿工的伟大,一见衣衫不整的我们
立刻关上了她动听的喉咙
熄灭了语言中的火焰
只剩下面孔上缠绕的几缕目瞪口呆的青烟
忽然从队伍中看见花枝招展的女儿
我忙着把头扭向清晨的另一侧
但她的动作更快,幅度更大
两束稚嫩的黑色闪电疾速地移向辽阔的秋空
但仅过了片刻
又勇敢地照回到我的脸上
“秋高气爽多么好,心的苹果在轻轻的摇。”
此时大声吟出叶赛宁诗句的是
天空飞过的一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