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行前几日，荆轲来到了易水之东的樊馆内。时逢天降大雨，哗哗的雨点像仇恨从苍穹上向地表轰炸，宇宙中愤怒一片，苍茫一片。荆轲推开馆舍的大门，只见院内一股风夹带着雨点砸了过来。原来有人正在院内狂舞，只见他手持大刀，身形飞转，刀光之内滴雨难进。这人边舞还边吟着长歌：“我欲谓之长天兮天之苍苍，欲求之大地兮地之茫茫；欲问之高山兮石之冥冥，欲探之江河兮水之泱泱······兰叶兮春，桂华兮秋吐芳；抚膝长息兮泪千行，举目四顾兮道何方······。”
舞闭歌罢，收刀穿入门庭下，其身上居然滴水未沾! 荆轲大骇樊将军刀法绝伦，武功盖世，真乃天下奇才也！
奇才又有何用！上不能报国除恶，下不能保护家小，只落得父母妻儿皆被诛杀，只身一人亡命异国的境地。樊於期的话比深秋的雨点还凉上三分。
将军与秦政的血海深仇，世人皆知······。荆轲说：当日为举大义，将军毅然揭穿秦政之家丑，让天下人皆知真乃秦相国吕不韦之士子也。政恨之入骨，殃之将军九族。今闻秦政欲以千金城五座，换将军首级，将军欲何为？
樊於期用明晃晃的刀片作为铜镜，映照出自己硕大的首级，他以手抚头，大笑道：哈哈，好头，真乃好头也！此头长在樊某的项上，当为百万里壮丽河山而生，区区千金五城何足道哉······。正说呢，他脸上忽然乌云叠现，泪雨滂沱：某耻与秦政同存世界，若有人用我这颗首级去换秦王狗头，樊某当毫不犹豫摘下此头奉上······荆壮士此来可为此事？
被人看出了心事，荆轲先是一怔，马上又坦然地笑了，他瞄瞄四方，小声说道：秦王最恨的是将军，最想得到的是燕国会沃的督亢之地，我若带上汝的首级及督亢的地图，假扮成燕国的使者去秦国，用这两件无价之宝去讨秦政的欢心，其比欣喜若狂，与我相近，并不怀戒心；此时不才变乘机劫此他，先逼其就范交出所列六国之地，然后才手刃之。如此将军的大仇将得以报，天下的众生也将得以安宁······。
好计！好计！樊某惟命是从！樊於期大叫不止。忽然他右手一扬，锋利的大刀片闪电一般横在了荆轲的脖上。樊於期双目喷火，须发皆张地高声吼道：莫非是你收了秦王的千金，设计来诓取樊某的人头献上。哈，今天先让我取了汝的脑袋吧！
荆轲用手指弹弹刃尖朗笑道：好宝刀，荆轲若死于此刀下亦当终生无憾。自我接受太子丹的重托以来，早把自己当成冥国之人，再死万次又有何妨！只是某要死于此处，坏了燕国的大业不说，还会坏了将军的英名：世人会说将军因贪生怕死，不明事理，不敢奉上头颅促成大事、才加害荆轲的。
刷地一下就收回了刀，樊於期喜形于色地说道：樊某本非贪生怕死之辈，大侠别误会。适才别不过想试一下你的胆量与辩才，果然不负盛名，樊某佩服!他脱去上衣，来到院内，粗大的雨点打在那光洁的肌肤上，冒出缕缕白烟。樊於期手持大刀一拱手说：好头赠英雄，荆侠士，某的这颗好头就交与汝了，记住，切莫辜负了他！
言毕刀光一闪，这团烧红的好铁就溅入了荆轲的怀中。荆轲的皮肉被炙得哧哧作响，此头好烫呀！因为它的上面沾满了复仇的烈火和新鲜的岩浆。而那与头颅永别的身躯，此刻正从整齐光洁的创口内、向高处喷射着焚烧夜空的烈焰，仿佛一座小小的火山就在瞬间爆发了。荆轲还惊心动魄地看见：那残缺的身躯，一边喷火一边还高擎着大刀，悲怆地向前跄了几大步以后，重重跌倒，带来一声穿透时空的轰响。
与此此时，荆轲怀内的头颅发出一声长叹，摆脱掉身躯的羁绊，他径直升起，对着大好河山微微磕首，一次、两次、三次，然后又复归原处。那双仇恨的眼球亦随之瞪出了眶。荆轲含泪地将它装回。
樊将军现在我不合上你的不眠的双目，我要让你看见：暴君如何身首异处的，我还要让你看见他罪恶的统治，如何在澎拜的讨划声中灰飞烟灭，化为一地落叶被饱受欺凌的奴隶们踩来踏去的。荆轲一字一句地说。
太子丹等闻讯至此。大家扑地拜倒在樊於期的遗体前。丹说：樊将军真乃神将也！其人虽死犹生。吾观其目光仍可溶铜断铁，真乃奇人也！
众人又不由得想起樊於期只身一人跨马横刀杀入敌阵，直杀得秦将王剪及几十万秦兵失魂落魄之事，皆唏嘘不已。
樊於期最后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着太子丹的心，他再也等不及了，忙找到荆轲说：荆卿，既然你苦等的名剑盖聂迟迟不来助阵，那本公子只好想你另外推荐一人了。此君乃我手下门客，叫秦舞阳，亦是位气壮山河的英杰。其十三岁时就曾手刃仇人于闹市。本公子惜其勇武，才赦其无罪并收于门下的。此人可作为你的助手。
荆轲答道：自小可接受太子诏命以来，深知此事干系天下兴亡，某早已做好万死的准备。小可的生命本不值一提，我最担心的是只恐此行此行不成辜负了殿下重负及万民的期望。因此才惆怅再三，非怯死也。臣只想等来天下英雄，以图万全。但今日殿下决心已定，荆轲唯有从命耳！
喜出望外的太子丹忙草就至秦的国书，说明献上叛将之首级及督亢之地以求和等。并让荆轲假扮使臣，秦舞阳为副手，准备赴秦以图大事。
临行那日，燕国重臣太子丹门客等一大群人，皆白衣素冠如玉树临风般至易水之畔、为荆轲二人送行。众人在河岸边摆开大席畅饮，正酒酣意浓间，忽见一人肩扛半扇生猪，手拎一坛烈酒而至。此人长须飘飘，神似闲云、仪表端得不凡。众人忙离座相迎，荆轲一拱手向大家介绍到：太子殿下诸位大人，这就是在下的刎颈之交，名乐师高渐离。
丹忙说：久闻先生的大名，早知先生他日和荆卿一奏一唱，甚是融洽，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快请入席吧。
又几杯烈酒下肚，荆轲忽地站起，取出樊於期的头颅，高举过头顶，众人一见呼啦啦跪倒一片。此颗被高擎起的头颅依旧面色如生，他悲愤、凄凉、雄壮，宛如一颗浑圆的夕阳，悬于半空中。而当他转向平静的易水时，水面上立刻掀起滔天的巨浪。
将首级置于桌上，荆轲手持短刀，手指高渐离负来的肉片，高喝道：暴君，荆某今日要食尔肉，喝尔血，以高慰樊将军、田光先生的英灵。言毕旋下一大块生肉，塞入口中，咽下。秦舞阳亦上前效仿，随后是太子丹高渐离等人······一时间刀光如流水般飞溅，硕大的半扇生猪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遒劲的音乐风一样地刮起，给空旷的大地带来冬天的萧瑟。乐师高渐离盘坐击筑。众人洗耳恭听，觉得此曲声虽是动听，但其中却夹杂着一种萧杀之音。如美玉撞击银器，冰山崩向寒渊。众人正在惊疑，只见那荆轲手持长剑，拔地而起，如一团旋风，边舞边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他吟唱的是略显深沉的变徽之音，歌声凝重激昂，还有种秋野般广阔的悲凉。像从河底冒出的游鱼叹息，如从高空降下的鹰之哀鸣，像一千头雄虎在舔伤口，如百万头大象垂蓧夕阳。声音悲怆哀怨，嘹亮。人群无不为之动容，怆然涕下。秋空也为之变颜。乌云弥漫而起，北风携着漫天的尘埃，呼啸而至。随后是一场鹅毛大雪，顷刻间，雪已没足。
渐离唯我独奏，荆轲依旧悲歌，人们惊骇万分，连刚才还白浪滔天的易水也“咔嚓”一声从底向上冻了个严严实实。辽阔的燕赵平原，龙蛇归隐，鬼神缄口，好不凄凉惨淡！适才还秋高气爽，转眼间如何降下这萧杀之物？莫非是荆侠士的一时悲鸣，引来了这宇宙中的无穷寂寥？如果一个人的行为能带来季节的更替，那么此人的存亡必定和天地的兴衰有关。
吟唱数遍，荆轲仰天长啸，一股凛然的白气从他的口中喷出，直刺黄云。过后，漫天的阴霾在瞬间散尽，像一扇弥盖天地的布帘刷地一下卷去了，消形匿迹。之后大雪讪讪而退，只剩下适合英雄气纵横开阖的纯净宇空。太阳像燃烧的冰块，冒着呼呼的青烟重新统治天地。荆轲复又长啸，口中的白气源源不断腾空如云，直至化为白虹一道，刺入日心。宇宙间蓦地了一下。目睹此景，在场的众人尽扫心中阴翳。自古古壮士一怒，天呈异象。当年专诸刺杀王僚时，有彗星袭月；聂政刺杀韩傀时，现白虹贯日。今荆轲欲刺秦王，老天先降瑞雪，又见白虹贯日，乃应聂政刺杀韩傀之吉兆。苍天有眼，此行大业可成！
众人转悲为喜，荆轲的歌声也由音转为羽音，由悲壮转为高亢。他唱道：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嘘气兮成白虹。其声若十万只金锤敲击铜鼎。众人闻之胆气皆由心地迸起，目欲裂，如临百万大敌。荆轲情至深处，须发钢针般立起，“砰”的一声，头顶的危冠流星般地弹向宇空。
音乐嘎然而止，高渐离望着手中的短槌，呆若磐石，众人正吸凉气间，荆轲已打点起行装。太子丹强抖精神说：荆卿汝与暴君不共戴天之情志鬼神观之亦当长泣。但临行前小可仍要送上几句，记住你此去的首要目的是劫刺秦政，逼其就范，交出所掠之土地，此乃上策也。不到万不得已时你不要结果秦王······我会在秦宫殿前备车马，汝得手后可趁机将暴君挟持到吾国，以待处置。且记，不可因逞一时之快，而坏千秋大业······。
不必备什么车马了，殿下吾二人此去无论成败，绝无生还的可能！荆轲接过太子跪敬的一碗酒，一饮而尽，又说：太子的教诲我等牢记了，放心，我等不会意气用事的。言毕一携秦舞阳，飞上驿车催鞭狂奔，连头也不曾回一下。丹及随从等高怅望，目极之处，一道白烟划开沉沉暮色直向日没出疾驰。太子等不觉又怆然涕下，个个如丧妣考般。
此刻荆轲感觉有许多目光粘在了自己的背上，但只有其中的两束给他带来了异样的感受。这目光是轻柔的绝美的，如一朵鲜花的注视；而不同于其他雄性目光的剑刺枪扎······。荆轲知道，这一定是燕国的公主芥兰，太子丹之妹，偷偷为自己送行来了。他的心往高处跃了几下，但他绝不可能停下脚步的，绝不可能的。
行前几日，荆轲来到了易水之东的樊馆内。时逢天降大雨，哗哗的雨点像仇恨从苍穹上向地表轰炸，宇宙中愤怒一片，苍茫一片。荆轲推开馆舍的大门，只见院内一股风夹带着雨点砸了过来。原来有人正在院内狂舞，只见他手持大刀，身形飞转，刀光之内滴雨难进。这人边舞还边吟着长歌：“我欲谓之长天兮天之苍苍，欲求之大地兮地之茫茫；欲问之高山兮石之冥冥，欲探之江河兮水之泱泱······兰叶兮春，桂华兮秋吐芳；抚膝长息兮泪千行，举目四顾兮道何方······。”
舞闭歌罢，收刀穿入门庭下，其身上居然滴水未沾! 荆轲大骇樊将军刀法绝伦，武功盖世，真乃天下奇才也！
奇才又有何用！上不能报国除恶，下不能保护家小，只落得父母妻儿皆被诛杀，只身一人亡命异国的境地。樊於期的话比深秋的雨点还凉上三分。
将军与秦政的血海深仇，世人皆知······。荆轲说：当日为举大义，将军毅然揭穿秦政之家丑，让天下人皆知真乃秦相国吕不韦之士子也。政恨之入骨，殃之将军九族。今闻秦政欲以千金城五座，换将军首级，将军欲何为？
樊於期用明晃晃的刀片作为铜镜，映照出自己硕大的首级，他以手抚头，大笑道：哈哈，好头，真乃好头也！此头长在樊某的项上，当为百万里壮丽河山而生，区区千金五城何足道哉······。正说呢，他脸上忽然乌云叠现，泪雨滂沱：某耻与秦政同存世界，若有人用我这颗首级去换秦王狗头，樊某当毫不犹豫摘下此头奉上······荆壮士此来可为此事？
被人看出了心事，荆轲先是一怔，马上又坦然地笑了，他瞄瞄四方，小声说道：秦王最恨的是将军，最想得到的是燕国会沃的督亢之地，我若带上汝的首级及督亢的地图，假扮成燕国的使者去秦国，用这两件无价之宝去讨秦政的欢心，其比欣喜若狂，与我相近，并不怀戒心；此时不才变乘机劫此他，先逼其就范交出所列六国之地，然后才手刃之。如此将军的大仇将得以报，天下的众生也将得以安宁······。
好计！好计！樊某惟命是从！樊於期大叫不止。忽然他右手一扬，锋利的大刀片闪电一般横在了荆轲的脖上。樊於期双目喷火，须发皆张地高声吼道：莫非是你收了秦王的千金，设计来诓取樊某的人头献上。哈，今天先让我取了汝的脑袋吧！
荆轲用手指弹弹刃尖朗笑道：好宝刀，荆轲若死于此刀下亦当终生无憾。自我接受太子丹的重托以来，早把自己当成冥国之人，再死万次又有何妨！只是某要死于此处，坏了燕国的大业不说，还会坏了将军的英名：世人会说将军因贪生怕死，不明事理，不敢奉上头颅促成大事、才加害荆轲的。
刷地一下就收回了刀，樊於期喜形于色地说道：樊某本非贪生怕死之辈，大侠别误会。适才别不过想试一下你的胆量与辩才，果然不负盛名，樊某佩服!他脱去上衣，来到院内，粗大的雨点打在那光洁的肌肤上，冒出缕缕白烟。樊於期手持大刀一拱手说：好头赠英雄，荆侠士，某的这颗好头就交与汝了，记住，切莫辜负了他！
言毕刀光一闪，这团烧红的好铁就溅入了荆轲的怀中。荆轲的皮肉被炙得哧哧作响，此头好烫呀！因为它的上面沾满了复仇的烈火和新鲜的岩浆。而那与头颅永别的身躯，此刻正从整齐光洁的创口内、向高处喷射着焚烧夜空的烈焰，仿佛一座小小的火山就在瞬间爆发了。荆轲还惊心动魄地看见：那残缺的身躯，一边喷火一边还高擎着大刀，悲怆地向前跄了几大步以后，重重跌倒，带来一声穿透时空的轰响。
与此此时，荆轲怀内的头颅发出一声长叹，摆脱掉身躯的羁绊，他径直升起，对着大好河山微微磕首，一次、两次、三次，然后又复归原处。那双仇恨的眼球亦随之瞪出了眶。荆轲含泪地将它装回。
樊将军现在我不合上你的不眠的双目，我要让你看见：暴君如何身首异处的，我还要让你看见他罪恶的统治，如何在澎拜的讨划声中灰飞烟灭，化为一地落叶被饱受欺凌的奴隶们踩来踏去的。荆轲一字一句地说。
太子丹等闻讯至此。大家扑地拜倒在樊於期的遗体前。丹说：樊将军真乃神将也！其人虽死犹生。吾观其目光仍可溶铜断铁，真乃奇人也！
众人又不由得想起樊於期只身一人跨马横刀杀入敌阵，直杀得秦将王剪及几十万秦兵失魂落魄之事，皆唏嘘不已。
樊於期最后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着太子丹的心，他再也等不及了，忙找到荆轲说：荆卿，既然你苦等的名剑盖聂迟迟不来助阵，那本公子只好想你另外推荐一人了。此君乃我手下门客，叫秦舞阳，亦是位气壮山河的英杰。其十三岁时就曾手刃仇人于闹市。本公子惜其勇武，才赦其无罪并收于门下的。此人可作为你的助手。
荆轲答道：自小可接受太子诏命以来，深知此事干系天下兴亡，某早已做好万死的准备。小可的生命本不值一提，我最担心的是只恐此行此行不成辜负了殿下重负及万民的期望。因此才惆怅再三，非怯死也。臣只想等来天下英雄，以图万全。但今日殿下决心已定，荆轲唯有从命耳！
喜出望外的太子丹忙草就至秦的国书，说明献上叛将之首级及督亢之地以求和等。并让荆轲假扮使臣，秦舞阳为副手，准备赴秦以图大事。
临行那日，燕国重臣太子丹门客等一大群人，皆白衣素冠如玉树临风般至易水之畔、为荆轲二人送行。众人在河岸边摆开大席畅饮，正酒酣意浓间，忽见一人肩扛半扇生猪，手拎一坛烈酒而至。此人长须飘飘，神似闲云、仪表端得不凡。众人忙离座相迎，荆轲一拱手向大家介绍到：太子殿下诸位大人，这就是在下的刎颈之交，名乐师高渐离。
丹忙说：久闻先生的大名，早知先生他日和荆卿一奏一唱，甚是融洽，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快请入席吧。
又几杯烈酒下肚，荆轲忽地站起，取出樊於期的头颅，高举过头顶，众人一见呼啦啦跪倒一片。此颗被高擎起的头颅依旧面色如生，他悲愤、凄凉、雄壮，宛如一颗浑圆的夕阳，悬于半空中。而当他转向平静的易水时，水面上立刻掀起滔天的巨浪。
将首级置于桌上，荆轲手持短刀，手指高渐离负来的肉片，高喝道：暴君，荆某今日要食尔肉，喝尔血，以高慰樊将军、田光先生的英灵。言毕旋下一大块生肉，塞入口中，咽下。秦舞阳亦上前效仿，随后是太子丹高渐离等人······一时间刀光如流水般飞溅，硕大的半扇生猪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遒劲的音乐风一样地刮起，给空旷的大地带来冬天的萧瑟。乐师高渐离盘坐击筑。众人洗耳恭听，觉得此曲声虽是动听，但其中却夹杂着一种萧杀之音。如美玉撞击银器，冰山崩向寒渊。众人正在惊疑，只见那荆轲手持长剑，拔地而起，如一团旋风，边舞边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他吟唱的是略显深沉的变徽之音，歌声凝重激昂，还有种秋野般广阔的悲凉。像从河底冒出的游鱼叹息，如从高空降下的鹰之哀鸣，像一千头雄虎在舔伤口，如百万头大象垂蓧夕阳。声音悲怆哀怨，嘹亮。人群无不为之动容，怆然涕下。秋空也为之变颜。乌云弥漫而起，北风携着漫天的尘埃，呼啸而至。随后是一场鹅毛大雪，顷刻间，雪已没足。
渐离唯我独奏，荆轲依旧悲歌，人们惊骇万分，连刚才还白浪滔天的易水也“咔嚓”一声从底向上冻了个严严实实。辽阔的燕赵平原，龙蛇归隐，鬼神缄口，好不凄凉惨淡！适才还秋高气爽，转眼间如何降下这萧杀之物？莫非是荆侠士的一时悲鸣，引来了这宇宙中的无穷寂寥？如果一个人的行为能带来季节的更替，那么此人的存亡必定和天地的兴衰有关。
吟唱数遍，荆轲仰天长啸，一股凛然的白气从他的口中喷出，直刺黄云。过后，漫天的阴霾在瞬间散尽，像一扇弥盖天地的布帘刷地一下卷去了，消形匿迹。之后大雪讪讪而退，只剩下适合英雄气纵横开阖的纯净宇空。太阳像燃烧的冰块，冒着呼呼的青烟重新统治天地。荆轲复又长啸，口中的白气源源不断腾空如云，直至化为白虹一道，刺入日心。宇宙间蓦地了一下。目睹此景，在场的众人尽扫心中阴翳。自古古壮士一怒，天呈异象。当年专诸刺杀王僚时，有彗星袭月；聂政刺杀韩傀时，现白虹贯日。今荆轲欲刺秦王，老天先降瑞雪，又见白虹贯日，乃应聂政刺杀韩傀之吉兆。苍天有眼，此行大业可成！
众人转悲为喜，荆轲的歌声也由音转为羽音，由悲壮转为高亢。他唱道：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嘘气兮成白虹。其声若十万只金锤敲击铜鼎。众人闻之胆气皆由心地迸起，目欲裂，如临百万大敌。荆轲情至深处，须发钢针般立起，“砰”的一声，头顶的危冠流星般地弹向宇空。
音乐嘎然而止，高渐离望着手中的短槌，呆若磐石，众人正吸凉气间，荆轲已打点起行装。太子丹强抖精神说：荆卿汝与暴君不共戴天之情志鬼神观之亦当长泣。但临行前小可仍要送上几句，记住你此去的首要目的是劫刺秦政，逼其就范，交出所掠之土地，此乃上策也。不到万不得已时你不要结果秦王······我会在秦宫殿前备车马，汝得手后可趁机将暴君挟持到吾国，以待处置。且记，不可因逞一时之快，而坏千秋大业······。
不必备什么车马了，殿下吾二人此去无论成败，绝无生还的可能！荆轲接过太子跪敬的一碗酒，一饮而尽，又说：太子的教诲我等牢记了，放心，我等不会意气用事的。言毕一携秦舞阳，飞上驿车催鞭狂奔，连头也不曾回一下。丹及随从等高怅望，目极之处，一道白烟划开沉沉暮色直向日没出疾驰。太子等不觉又怆然涕下，个个如丧妣考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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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闭歌罢，收刀穿入门庭下，其身上居然滴水未沾! 荆轲大骇樊将军刀法绝伦，武功盖世，真乃天下奇才也！
奇才又有何用！上不能报国除恶，下不能保护家小，只落得父母妻儿皆被诛杀，只身一人亡命异国的境地。樊於期的话比深秋的雨点还凉上三分。
将军与秦政的血海深仇，世人皆知······。荆轲说：当日为举大义，将军毅然揭穿秦政之家丑，让天下人皆知真乃秦相国吕不韦之士子也。政恨之入骨，殃之将军九族。今闻秦政欲以千金城五座，换将军首级，将军欲何为？
樊於期用明晃晃的刀片作为铜镜，映照出自己硕大的首级，他以手抚头，大笑道：哈哈，好头，真乃好头也！此头长在樊某的项上，当为百万里壮丽河山而生，区区千金五城何足道哉······。正说呢，他脸上忽然乌云叠现，泪雨滂沱：某耻与秦政同存世界，若有人用我这颗首级去换秦王狗头，樊某当毫不犹豫摘下此头奉上······荆壮士此来可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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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计！好计！樊某惟命是从！樊於期大叫不止。忽然他右手一扬，锋利的大刀片闪电一般横在了荆轲的脖上。樊於期双目喷火，须发皆张地高声吼道：莫非是你收了秦王的千金，设计来诓取樊某的人头献上。哈，今天先让我取了汝的脑袋吧！
荆轲用手指弹弹刃尖朗笑道：好宝刀，荆轲若死于此刀下亦当终生无憾。自我接受太子丹的重托以来，早把自己当成冥国之人，再死万次又有何妨！只是某要死于此处，坏了燕国的大业不说，还会坏了将军的英名：世人会说将军因贪生怕死，不明事理，不敢奉上头颅促成大事、才加害荆轲的。
刷地一下就收回了刀，樊於期喜形于色地说道：樊某本非贪生怕死之辈，大侠别误会。适才别不过想试一下你的胆量与辩才，果然不负盛名，樊某佩服!他脱去上衣，来到院内，粗大的雨点打在那光洁的肌肤上，冒出缕缕白烟。樊於期手持大刀一拱手说：好头赠英雄，荆侠士，某的这颗好头就交与汝了，记住，切莫辜负了他！
言毕刀光一闪，这团烧红的好铁就溅入了荆轲的怀中。荆轲的皮肉被炙得哧哧作响，此头好烫呀！因为它的上面沾满了复仇的烈火和新鲜的岩浆。而那与头颅永别的身躯，此刻正从整齐光洁的创口内、向高处喷射着焚烧夜空的烈焰，仿佛一座小小的火山就在瞬间爆发了。荆轲还惊心动魄地看见：那残缺的身躯，一边喷火一边还高擎着大刀，悲怆地向前跄了几大步以后，重重跌倒，带来一声穿透时空的轰响。
与此此时，荆轲怀内的头颅发出一声长叹，摆脱掉身躯的羁绊，他径直升起，对着大好河山微微磕首，一次、两次、三次，然后又复归原处。那双仇恨的眼球亦随之瞪出了眶。荆轲含泪地将它装回。
樊将军现在我不合上你的不眠的双目，我要让你看见：暴君如何身首异处的，我还要让你看见他罪恶的统治，如何在澎拜的讨划声中灰飞烟灭，化为一地落叶被饱受欺凌的奴隶们踩来踏去的。荆轲一字一句地说。
太子丹等闻讯至此。大家扑地拜倒在樊於期的遗体前。丹说：樊将军真乃神将也！其人虽死犹生。吾观其目光仍可溶铜断铁，真乃奇人也！
众人又不由得想起樊於期只身一人跨马横刀杀入敌阵，直杀得秦将王剪及几十万秦兵失魂落魄之事，皆唏嘘不已。
樊於期最后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着太子丹的心，他再也等不及了，忙找到荆轲说：荆卿，既然你苦等的名剑盖聂迟迟不来助阵，那本公子只好想你另外推荐一人了。此君乃我手下门客，叫秦舞阳，亦是位气壮山河的英杰。其十三岁时就曾手刃仇人于闹市。本公子惜其勇武，才赦其无罪并收于门下的。此人可作为你的助手。
荆轲答道：自小可接受太子诏命以来，深知此事干系天下兴亡，某早已做好万死的准备。小可的生命本不值一提，我最担心的是只恐此行此行不成辜负了殿下重负及万民的期望。因此才惆怅再三，非怯死也。臣只想等来天下英雄，以图万全。但今日殿下决心已定，荆轲唯有从命耳！
喜出望外的太子丹忙草就至秦的国书，说明献上叛将之首级及督亢之地以求和等。并让荆轲假扮使臣，秦舞阳为副手，准备赴秦以图大事。
临行那日，燕国重臣太子丹门客等一大群人，皆白衣素冠如玉树临风般至易水之畔、为荆轲二人送行。众人在河岸边摆开大席畅饮，正酒酣意浓间，忽见一人肩扛半扇生猪，手拎一坛烈酒而至。此人长须飘飘，神似闲云、仪表端得不凡。众人忙离座相迎，荆轲一拱手向大家介绍到：太子殿下诸位大人，这就是在下的刎颈之交，名乐师高渐离。
丹忙说：久闻先生的大名，早知先生他日和荆卿一奏一唱，甚是融洽，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快请入席吧。
又几杯烈酒下肚，荆轲忽地站起，取出樊於期的头颅，高举过头顶，众人一见呼啦啦跪倒一片。此颗被高擎起的头颅依旧面色如生，他悲愤、凄凉、雄壮，宛如一颗浑圆的夕阳，悬于半空中。而当他转向平静的易水时，水面上立刻掀起滔天的巨浪。
将首级置于桌上，荆轲手持短刀，手指高渐离负来的肉片，高喝道：暴君，荆某今日要食尔肉，喝尔血，以高慰樊将军、田光先生的英灵。言毕旋下一大块生肉，塞入口中，咽下。秦舞阳亦上前效仿，随后是太子丹高渐离等人······一时间刀光如流水般飞溅，硕大的半扇生猪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遒劲的音乐风一样地刮起，给空旷的大地带来冬天的萧瑟。乐师高渐离盘坐击筑。众人洗耳恭听，觉得此曲声虽是动听，但其中却夹杂着一种萧杀之音。如美玉撞击银器，冰山崩向寒渊。众人正在惊疑，只见那荆轲手持长剑，拔地而起，如一团旋风，边舞边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他吟唱的是略显深沉的变徽之音，歌声凝重激昂，还有种秋野般广阔的悲凉。像从河底冒出的游鱼叹息，如从高空降下的鹰之哀鸣，像一千头雄虎在舔伤口，如百万头大象垂蓧夕阳。声音悲怆哀怨，嘹亮。人群无不为之动容，怆然涕下。秋空也为之变颜。乌云弥漫而起，北风携着漫天的尘埃，呼啸而至。随后是一场鹅毛大雪，顷刻间，雪已没足。
渐离唯我独奏，荆轲依旧悲歌，人们惊骇万分，连刚才还白浪滔天的易水也“咔嚓”一声从底向上冻了个严严实实。辽阔的燕赵平原，龙蛇归隐，鬼神缄口，好不凄凉惨淡！适才还秋高气爽，转眼间如何降下这萧杀之物？莫非是荆侠士的一时悲鸣，引来了这宇宙中的无穷寂寥？如果一个人的行为能带来季节的更替，那么此人的存亡必定和天地的兴衰有关。
吟唱数遍，荆轲仰天长啸，一股凛然的白气从他的口中喷出，直刺黄云。过后，漫天的阴霾在瞬间散尽，像一扇弥盖天地的布帘刷地一下卷去了，消形匿迹。之后大雪讪讪而退，只剩下适合英雄气纵横开阖的纯净宇空。太阳像燃烧的冰块，冒着呼呼的青烟重新统治天地。荆轲复又长啸，口中的白气源源不断腾空如云，直至化为白虹一道，刺入日心。宇宙间蓦地了一下。目睹此景，在场的众人尽扫心中阴翳。自古古壮士一怒，天呈异象。当年专诸刺杀王僚时，有彗星袭月；聂政刺杀韩傀时，现白虹贯日。今荆轲欲刺秦王，老天先降瑞雪，又见白虹贯日，乃应聂政刺杀韩傀之吉兆。苍天有眼，此行大业可成！
众人转悲为喜，荆轲的歌声也由音转为羽音，由悲壮转为高亢。他唱道：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嘘气兮成白虹。其声若十万只金锤敲击铜鼎。众人闻之胆气皆由心地迸起，目欲裂，如临百万大敌。荆轲情至深处，须发钢针般立起，“砰”的一声，头顶的危冠流星般地弹向宇空。
音乐嘎然而止，高渐离望着手中的短槌，呆若磐石，众人正吸凉气间，荆轲已打点起行装。太子丹强抖精神说：荆卿汝与暴君不共戴天之情志鬼神观之亦当长泣。但临行前小可仍要送上几句，记住你此去的首要目的是劫刺秦政，逼其就范，交出所掠之土地，此乃上策也。不到万不得已时你不要结果秦王······我会在秦宫殿前备车马，汝得手后可趁机将暴君挟持到吾国，以待处置。且记，不可因逞一时之快，而坏千秋大业······。
不必备什么车马了，殿下吾二人此去无论成败，绝无生还的可能！荆轲接过太子跪敬的一碗酒，一饮而尽，又说：太子的教诲我等牢记了，放心，我等不会意气用事的。言毕一携秦舞阳，飞上驿车催鞭狂奔，连头也不曾回一下。丹及随从等高怅望，目极之处，一道白烟划开沉沉暮色直向日没出疾驰。太子等不觉又怆然涕下，个个如丧妣考般。
此刻荆轲感觉有许多目光粘在了自己的背上，但只有其中的两束给他带来了异样的感受。这目光是轻柔的绝美的，如一朵鲜花的注视；而不同于其他雄性目光的剑刺枪扎······。荆轲知道，这一定是燕国的公主芥兰，太子丹之妹，偷偷为自己送行来了。他的心往高处跃了几下，但他绝不可能停下脚步的，绝不可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