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与梦想

山  谷

晴朗的下午，我来到山谷中

沉重的脚步声，散发出残枝败叶的气味

我知道人们都在这儿沉睡。而我的突然出现

不免惊动他们和疏枝之上

偶尔滑过的云。……比墓碑更沉寂

我迷失在了幽深中，接受净化……

多凉的风哪，大片大片的黄叶正从枝头向下

飘落：一段段曾经美丽的时光呀

又让我回想起,和一个少女涉过花丛时的情景

可现在不是春天

只是有点儿冷

树木们都轻轻地发着抖，像是有好多话要对我说

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我心情十分沉重

仿佛大片的树叶正从我身上脱落

仿佛冬天就从我的体内产生，并向外扩散

直至在树林中制造着一场

又一场的大雪

……走出山谷

独对满园秋色，我做惊心动魄的笑

雪  夜

月亮从田野上升起

把他一个人留在雪夜里

身处冬天的中心

他哆哆嗦嗦地发着抖，哆哆嗦嗦地说着话

即将入冻的河流伸长了耳朵

河首先表示理解，然后说：丰年好大雪

淡蓝的迷雾从这儿向四处弥漫

涂抹思想的沉香

他对大雾述说着奇妙的孤独

述说去年冬天的一段往事

一段往事？如今还从那干枯的枝头上

向下飘落，它部分的章节

一段往事，愈来愈轻盈、愈透明、愈苍老

长出了稀疏的白花

头顶的水星渐渐结冰，脚下的河流收紧了韵脚

他不断地从记忆中取出干柴加入火堆

而火即将熄灭

就这样被月亮遗弃在了雪野的空旷里

他用往事取暖，一下子就用完了几十年的时光

哆哆嗦嗦地，他不禁追问凛冽的大气：今夜

我是不是可以，独自拥有，这场大雪

吹箫的人

夜晚，有人在山坳中吹箫

箫烟自巨石破裂之处

凫凫渺渺地弥漫开

那些能够睁开灵魂里双眼的

是身处高远的鬼神，吹箫人坐在低谷

就是为了让这些惯于高高在上的

诸神，能够为自己深深地倾倒一回

大片疾雨泻下，悲咽声四散

啊！我不禁为一种真实

胆颤心惊：那些神灵因沉醉而忘我

将它们各自狰狞的形象坦露

月亮跌向山坳

那人吹箫的准确地点，我不知道

因为我不敢走动，惊动诸神

（这些音乐的看守者们，害怕我的突然出现

会使这些久居世外的神灵们

受到意想不到的伤害

我更害怕，这浓稠的萧声受到惊吓

突然落地摔碎直至消失

诗人与牧童

山坡上，一位放牧的孩子睡着了

手中的书本被梦翻开

梦盖在了他幸福的脸上

流浪的诗人走过山坡

在溪水中清洗着一身的酸楚

直至它们化为碧绿的叶子片片飘远

孩子啊，我们都曾怀有

和大地同样明朗的心境。在那时

天上的星群也被你

圈在栅栏里，每到夜晚，你就把他们放牧

到银河中去洗净 、饱饮，还让它们那么

悠闲地在天幕上奔跑，啃青草，幸福的影子

被地上的人们指点  称颂

可如今为什么我们都被

流放至此？那些珍珠一样的

群星呢？每天夜晚

它们在天空的牢笼中所追忆的

又都是什么呢

啊！天近傍晚，苍穹中开满虚假的桃花：这潋滟

的晚霞，我恨不得一口吞下它

提前释放出漫天苦难的星辰

哦，天空中飘来了一朵流浪的云

云啊！请你停下你匆匆的脚步吧

告诉我，告诉我一些关于苍穹中故乡和

故人的消息

山  行

傍晚的光脚踩到崎岖的石头上，沉寂无声

道旁的茅草对我说出蓬起

一尺多高的秘密，暴雨初停

尚未熄灭的雷霆

还躲在蝮蛇的腹内产卵，轰鸣

绿叶代替天空，红日抛洒琥珀

脱下湿衣，拧出几升绿，猝不及防间

高飞的黄鸟忽在我灵魂中筑巢

还揪心地叫，随声抬头，张望

铁石心惊成碎花瓣

——寂静的大网自天而降

网中的我们何处逃匿

暮  霞

孤零零的暮霞，拐入村西头消失

打谷场上 ，风云顿止

只剩下两只石磨慢慢碾压初夏的惆怅 

它们懒懒的哈欠

哈出了炊烟般弯曲、绵软的麦香

举目四望，今年的麦子已经全部跌倒

但残余的麦粒仍象点点萤光

在夜的腹内闪烁飘离

面对夏景，我没哭泣，更不叹息

默默地取出胸中封存的那角

去年此时裁下的天空

顺风展开，和现时的苍穹相比

一样的遥远、空灵、新鲜，一样的沾满麦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