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回乡

年前，父亲给我打电话，让我过春节回家，说二叔今年回来过年。算下来，我已经快有十年没有见过二叔了，虽然偶尔在家族的微信群里面有互动，但远不及面对面来得真实亲切。

从小，二叔就是我的榜样。接近180的身高在那个年月绝对有种鹤立鸡群的既视感，最重要的是二叔会两下子，一般人不是对手。当然，这一切都是从我的父亲和几个姑姑那里听来的。那年月正值武侠剧《霍元甲》风靡全国，无论年纪多大的男孩子总喜欢舞弄几下，就像现在很多人在一起说起来互联网一样，即便不懂也不能让别人觉得你不懂。

我很小的时候二叔就进城上学了，是我们家族在父亲那一辈唯一一个中专生。那时候的中专要比现在很多985大学含金量都高。考上中专户口进城，成了城里人，能吃大米白面。还有就是毕业后分配工作。就为这，一向不爱串门的奶奶在二叔收到录取通知书后满屯子走了个遍。奶奶收获的不仅仅是别人的祝福，更多的是扬眉吐气的骄傲。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二叔毕业后分到省城工作，在城里娶妻生子。那时候二叔一年能回来几次，后来二叔不断进修，工作也从省城到了很远的南方城市。从那之后二叔几年也难得回来一趟，长大后的我也像二叔一样，离开了这个山窝窝在城里扎了根。偶尔回家一趟，也没有和二叔见上一面，我们似乎总是和时间打个穿插，不是我回来就是二叔回来，搞得就像两条平行线，总也碰不到。这次父亲特意交代，春节回来，因为二叔也回来。

再次见到二叔依旧是那么亲切，个子没有印象中那么高了，或许是因为我不再是那个跟在二叔屁股后面的小屁孩，或许是二叔年岁大了。我到家的时候正赶上二叔陪着老家的亲戚在喝酒，我放下背包添副碗筷挨着二叔围席而坐。

“小川子，你现在城里干啥工作？一个月挣多少钱？”村里的一个堂叔边夹菜边问。小川子是我的乳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老家聊天的内容都是围绕工作、工资这些相对比较隐私的话题展开。

“在一家科技企业做研发，赚的够花！”我忙不迭的炫了口菜，我不想回答这么敏感的问题，就像在大街上问一个陌生女孩穿的什么颜色的内衣一样的尴尬，不过村里的这些长辈似乎就对这些话题感兴趣。赚多少钱，房子多大面积，开啥车之类的让人不想回答的问题。

“够花是多少，总得有个数吧!我家你弟弟虽然没上大学，不过一个月能赚两三万呢，上个月就赚了三万八，你一个上过大学的总不能比不过没上过大学的吧！”这位堂叔还真有刨根问底的精神，而且大有不说不行的劲头。堂叔口中的弟弟小我一岁，上学的时候只干三件事，逃学、打架、睡觉。初中毕业就开始混社会，听说前几年还进去过。这几年网络直播火了，我这个弟弟也开始做网络主播，堂叔说的每个月几万块估计是真的。全网几亿人每个人打赏一分钱也不少，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群不学无术的网络乞丐。

我很想拒绝这个问题，不过看堂叔不达目的不罢休誓要在这个酒桌上和他儿子比个高低的架势，我打心眼里反感。心想，一个网络上要饭的也能和我比？不过说收入我确实底气不足，人家在网上要饭一个月轻轻松松几万块，我天天996每个月也不过万八千块钱，和没上几天学的堂弟比起来确实让我汗颜。“孩子只要能自食其力，走正道就好，咱喝一杯！”旁边的二叔似乎看出了我的尴尬，提起酒杯笑吟吟看着堂叔。

喝酒总是能让人兴奋，平时不能说的话都能借着酒劲一股脑儿的说出来，堂叔应该就是这种人。在我印象中堂叔一直属于闷声不语说话总是结结巴巴，尤其是在二叔面前。毕竟二叔是他们那代人里面唯一一个靠念书走出农村的，二叔是同辈人教育孩子的楷模——以后你们就应该像你二叔一样，好好上学，只有那样才有出息！二叔是我们家两代人的楷模。不过今天堂叔借着酒劲似乎要为自己扳回一局。

“老二，别说那没用的，啥叫成功？能赚到钱才是成功！我家娃是没念过几天书，也进去过，那又能咋样？现在一个月几万块钱赚着，你们念那些书有啥用？就像你，咱们这代人里面第一个城市户口，第一个上学走出农村的，现在一个月不也就万八千块钱！”今天堂叔说话竟然一点不结巴，出奇的流畅。

看着堂叔在二叔面前趾高气昂的架势，我看了一眼旁边的二叔。如果没记错二叔几年前就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股东，是技术入股，占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这个公司市值至少二百亿，二叔的身价早就是几十个小目标了，我有些不解。二叔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冲我微微摇了摇头。

“恩堂哥，成功不只是赚了多少钱，还有很多！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一切，我现在一个月万八千块钱，够用！”恩堂是堂叔的名字。二叔说的看似很平淡，至于心里怎么想的我大概能猜出几分。我曾经和二叔在微信里聊过，想要转行做网络主播，不过二叔对此一直保持不鼓励不反对的态度。他告诉我，成功不是看谁赚得钱多，而是要看他对于社会的贡献有多大，他的精神世界是否富有。

酒局散后，二叔拍着我的肩膀说，年轻，不要急于变现，积蓄才是最好的选择。我知道二叔说的积蓄并非金钱，而是能力。“二叔，你明明是一个上市公司的股东，为什么在堂叔面前要这么说呢？”我不解的问道。“你过得好，亲人会为你高兴。你过得比他们好，他们不见得会真的高兴。大过年的，别给别人添堵！走，出去转转，外面的世界更适合你！”说完，二叔拉着我走出屋子。屋外白茫茫一片，目之所及都是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