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一阵鸟儿清脆的鸣叫声唤醒的。
不过早上5:00的光景,外面的天还是灰暗的,太阳正在升起的路上,但两只鸟却旁若无人的开始了对话。
“唧--唧—唧”,婉转悠长的生线,那长长的尾音最后总会轻轻地扬起,清脆中不夹一丝杂质却含了许多的撒娇的气息;“咕咕咕咕”,声音粗短而简洁,厚重而有力量。
笑意自心底轻轻漾出,一圈圈漾在心头。就在两天前的此刻,我突然被窗外的鸟鸣声惊醒。透过厚厚的玻璃窗,那清脆的鸟叫声直抵心底,那一刻,我以为是梦中故乡的鸟声。轻轻起床,站在窗前听了许久,那鸟声不急不缓,让我想起儿时清晨父母的对话来。
上世纪七十年代,沂蒙山人家三间正屋几乎都隔成相对独立的房间。正中间是客厅,也是全家的餐厅,东西两间便是睡房,用木板或高梁杆编成的帐子隔了,门口挂一个布帘。父母住东房,我住西房。每天早上父母都会聊一聊当天需要处理的家务人情,那轻轻地对话总会飘进我的梦里,之后他们起床劳作,我再继续做的香甜的梦……儿时的点点滴滴都被这清晨的鸟鸣从记忆深处唤醒,鲜活的就像我仍旧置身其中。
鸟鸣还在继续,让这个清晨寂静中多了一份心动。
窗外是一片樱花树,一棵黑松,2棵柿树,还有几株玉兰、香樟,它们不以物喜不为己悲,默默自长于一年四季,给予我所有的想像,留给大地、留给注视着它们的我最长情的陪伴,散发着人世间最善解人意的温柔、贴心、安稳的味道,回馈给我朴素至真的岁华。惊蛰刚过,枝干光洁的樱花树们正在酝酿着一场浩大的花事,用不了几天,它们便会熙熙攘攘的成为天地的主角;香樟的叶子也多了清绿,渐渐升起的太阳打在叶片上,便有了不同层次的春意;柿树还任性地沉浸在冬梦里,期待着哪一阵春风把她唤醒;昨天还是清瘦的玉兰树上,竟缀上了白色的花蕾,每一朵都在树枝的最顶端,如同谁随手撒下的一把星星,在晨曦里眨着眼睛。寻声望去,两只鸟儿的声音是从松树中传来的。两天前的清晨,一阵鸟鸣打破了长长冬季的沉寂,“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二月湖水清,家家春鸟鸣”“入春解作千般语,拂曙能先百鸟啼”等句子便汩汩涌出。欣喜的寻声而去,刚待走近,“嗖”的一声,一只鸟便自树中飞出,紧接着,另一只也紧随其后。望着两只灰白相间的鸟在空中留下的背影,我有些懊恼——为扰了属于它们的这份宁静欢悦,为打断了它们对这个清晨特有的赞美。
推开窗,清洌的风便吹了满怀。湿润的空气中多少有些寒意。太阳在慢慢升起,鸟鸣声一点点大了起来,紧了起来,也响亮了起来。附近的树上也有不少附合的鸟鸣声,但绝没有它们的清脆悦耳,绝没有它们的入脑入耳入心。今天是难得的周末,抬眼看去,对面马路边的树林里竟晃动着身穿绿白相间绿化员的身影,他们有的在松土,有的在浇水,但都是轻轻静静的,怕扰了这个春天清晨的梦。
放下手中正读的书,系上春节时从超市买回来的紫粉色碎花围裙——年过半百,对碎花的衣服还是没有抵抗力。记得那年我不过6岁的样子,我长久地站在大队供销社高高的柜台前,久久注视着一卷横躺在柜台上的桔黄碎花的面料,确切地说它一定是纯棉的,更确切地说,它一定是第一次来到山村的柜台上。年轻的女售货员走过来对小小的我说,六尺布就可以做一件漂亮的衣服,每尺布一角二分钱。我反复默念着六尺、一角二分,生怕一个转弯就忘记了这么重要的数字。离家应该有四五里路吧,不记得是如何走回去的,只记得长长的路上,一直想着怎么跟母亲开口,更多的是想着穿上花衣服的样子——走在春天里,走在夏天里,走在秋天里,该有多美?推开院子的门,母亲坐在开得正好的月季下做针线。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如绸缎般光洁,秀美的脸上竟有一层汗珠。
我坐下来,拉着母亲的衣角,诉说着我对那块碎花布的热爱。母亲停下手里的针线,听着。然后把我搂在怀里说,一件衣服,需要近一块钱啊。七十年代中期,我们所在的生产队每个工值还不到一角钱。 听着母亲的话,我小小的心竟然疼痛了起来,感觉自己一下掉进了一条黑洞洞的过道里,后来才知道,那种感觉竟是绝望,对,是绝望。我哭了,对着烈烈的太阳和满院的月季花,也许,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挫折吧。记得那个阳光浓烈的午后,院子里有蝉鸣此起彼伏,众树喧哗,我的心却第一次生出了空寂的感觉。虽然,后来母亲找到在大队缝纫机房劳动的邻家大姐,用许多碎布头拼结出了一件好看的上衣,惹的许多小朋友羡慕不已,但儿时的那份失望却一直清晰的留存在了心里。
由于是周末,上午和晚上我都安排了公益课。
人到中年,工作进入倒计时,便百倍地珍惜着工作的机会。在岗8小时,奉献2880秒,似乎只有倾尽所有的精力和心血才对得住自己的岗位;业余时间也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更有太多这样那样的稿子需要赶写,只好压缩睡眠,别人都是每天休息7小时,在我4个小时都感觉是在浪费。然而,却总是拿出大把的业余时间用在公益上:各类公益活动、这样那样的公益讲课。“向风一样”,大家都这样说。是的,人生路上,我们都是追梦人,我愿做一股风,一股春天的风,多一些温暖,多一些热情,多一些柔软;我还愿意做播下梦想种子的那个人,趁春天正好,趁阳光正艳,在世人的心田里,遍播向上美好的种子,只待春风起,只待春雨至,多好。
看看时间,还很从容。转身走进厨房,用烧开的热水把洗净的菠菜烫好,然后在锅里放上2碗水,放进些许碾成扁片的豆子,再把从老家捎来的玉米面下锅,开锅十分钟后再把切碎的菠菜放进去,然后再放上少许的盐。这样顺理成章一口气做下来,忽然惊讶地发现:这些动作竟然完全是母亲做“咸糊豆”时翻版。什么时候,母亲的言行深深刻到自己的血脉中去了?这样反问的同时,不由想起刚刚读过的那篇《被风吹大的孩子》的文章来。这是陕西一位叫做畅涛的医生写给自己5岁女儿的一封信:他与爱人都是医生,因忙于工作亏欠着对孩子的关照。字里行间全是一个父亲的内疚、辛酸、爱和期许,那些字,如同一根小棒,一下一下戳在我的心头,戳着戳着,便戳出了许多的清泪来。长期工作在医疗战线的我,深知其中的甘苦,我的女儿又何尝不是一位被风吹大的孩子?有人说,从医者的后代很少再有步其后尘的,但庆幸的是,我的女儿也成了一位爱岗敬业的医务工作者,日夜奔忙在救死扶伤的第一线。但无论怎样的繁忙,父母对孩子的那份爱是永存的,正如几十年前,我第一次美丽意识觉醒后的挫折里,母亲仍然尽其所能地满足着我的梦想,虽然艰难,虽然卑微......看着锅里翻滚着的菠菜,突然想起,整整二十年来,今天,我竟然是第一次只为自己做饭——整整的二十年里,除了孩子、除了亲人来访,我总是简单到极简地对付着自己的一日三餐。为自己做一顿餐,在我是件多么奢侈的事啊——不说是时间的浪费,更是食品的浪费。然而,人到中年,胃和肠都提出了抗议,当我做完肠镜和胃镜后,才深深感觉对不起尽心尽力追随着我的它们。于是,寻出两个鸡蛋,切上绿白相间的葱花,几分钟后,金黄色的鸡蛋便条理分明地横躺在盘子里;再切上一小块女儿买来的豆干,便在铺着四角缀着小碎花桌布的桌前郑重地坐下。抬起头,昨天插好的紫粉月季、几枚百合都已盛开,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郑重地坐下,调整好心情,开始了这个春天清晨的早餐——人生是要有仪式感的,这个美丽的清晨,就从好好吃一顿饭开始吧。
天全亮了,鸟声渐寂,我起程融入到都市之中,不由想起了余秀华说过的一句话来:“世界的样子就是你眼里的样子”;同时想起的,还有周作人:“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读罢,不由会心一笑:“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这是一个美好的春天的清晨,这又是一个多么文艺的春天的清晨。
生命之始,花开花落,而我们永远是怀揣梦想走在路上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