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师

自认是个勤学的人，年过半百的我坚持生命不息，学习不止，这样那样的证书林林总总的不少，可圈可点的人生老师更多，但很多时候，女儿却是我人生最贴心的老师，教会了我许多人生的道理和面对生活的态度。

一

从不满四十岁查体时，医生便说我是四十岁的人，六岁的心脏，而且还有高血压——没办法，这是父母给予的“财富”:母亲家族有心脏病史、父亲家族有高血压病史，而我的父亲母亲在爱我的同时，便把这份基因都毫无保留地遗传给了他们最爱的而且是唯一的女儿。于是，吃药便成了我生活中的常态，但心里却极其排斥这事。女儿买了药放在家里的餐桌上、我办公室的抽屉里、我每天背着的包包里，但我却跟吃糖豆似的，难受或者想起来了，才吃一粒，有时十天半月都记不得，所以，血压时常跟过山车一样，有时高得吓死人，有时低得找不到。每到换季的时候，更是起伏不定，如同大海里的波涛，每天头部左侧的血管凸起几公分，我却依然与己无关般兴高采烈地招摇过市，全然不放在心上。为此女儿心急上火，着急发火，但我却一笑了之。

一天晚饭，一家人吃得正欢。女儿却认真地问我：“妈妈，这饭就要每天都吃吗？”“肯定要吃，否则就会饿死了。”我莫名其妙地回答道。“是啊，我们一天要吃三顿饭才能活下来，从来没感觉吃饭麻烦，反倒乐此不疲，更不会推三阻四，是吧？”女儿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吃饭是维持身体必须养分的，不但不难过，吃是一种享受——民以食为天，老祖宗都说。”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仍然认真地回答着。“那么，为什么不把吃药当成吃饭呢？不吃饭会饿死，不吃药，哪天出了问题就是天大的问题。生活中，我们需要鲜花、红酒诗意着人生，离不开阳光、空气和水分，现在，药也是您生活中的一部分，更是您健康生活的一部分，为什么不能坚持呢——就像吃饭一样自觉呢？其实，吃药也不代表人生不再开心、活得没有滋味，而是为了让我们更有质量地活着呀。”“是不是怕我病了，将来给你生活添麻烦？”我一脸坏笑地问。女儿一听气极，看女儿认真的样子，我笑了。自此后，认真吃药，开心生活，不为别的，只为了女儿的良苦用心。

二

我是个很在乎别人感受和评价的人。一段时间，感觉自己的小文章实在读无可读之处，正如很多人指出的小女人、小文艺，缺少大气之作。便放下笔，洗了手，革了面，很长时间只顾埋头吃喝玩乐，不再读书着墨，且乐此不疲。女儿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有一天，拿出我的几本文集，一本一本地看，还有声有色地一篇篇地读，不知她意欲何为，我只是远远观望，并不插话。忙活了半天，见无人搭理，女儿便颠颠地跑过来拉住我说：“妈妈，您能不能听我说句话？”“说”我惜字如金地吐出了一个字。“妈妈，人人都有自己的角度，所谓青菜萝卜，各有所好——允许人家喜欢，也要允许人家不喜欢。喜欢的就多读读，不喜欢的咱也不勉强人家看。何况，挑毛病谁都会，并且谁都有毛病，但锦绣文章不是人人能写。重要的是您得坚持不懈地写下去，这样，才能让别人有挑毛病的机会呀。”女儿继续说，“不能自己就洗手不干了，我认为您与其说是怕别人说三道四，倒还不如说是想偷懒，这可不是我那个能干妈妈的做派。”女儿的话真说到我心坎里了。不知从哪天开始，我真的感觉自己拼命三郎的劲头不见了，人变懒了不说，还学会了给自己找借口。

“您才多大年纪？颐养天年实在太早了些。”女儿一副不屑的样子，“何况，有那么多人喜欢您的文章。不写，最起码会伤了我的心呢——你一直是最棒的。”什么世道，世上都是母亲在背后挥着鞭子催孩子前进，我家的倒正好反了，挥鞭子的竟成了女儿，但女儿温柔的鞭子打下来，却也让我又扬起了小蹄子，在文学的小道上很爽地撒起了小欢。

三

有段时间，很喜欢鉴宝栏目，不但从里面学了许多知识，更喜欢看鉴宝前后的悲喜人生：这样那样、真的假的宝贝鉴上一番，真的开心喜欢，假的垂手而归，总是心里感慨一番。又一次在看鉴宝栏目时，我对一边也在欣赏的女儿说：瞧，这个祖上传的，那个祖上留的，我倒好，祖上啥也没留下来，也省了去鉴真伪的麻烦了。女儿在一边笑笑说：“谁说您祖上没传下宝贝来？瞧您，又善良、又能干、又可亲，咱家谁离了您一会儿都不行。这么个大宝贝，鲜活鲜活的，都不用去鉴定，货真价实、钢钢的。”“哈哈！”被人夸奖总是开心的，虽然是自己的闺女。我定定地看着那小人儿笑了：“说，想达到什么目的？”女儿却一本正经地说：“啥目的也没有，就想您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一想起俺的妈妈，俺就觉得，世界上所有的宝贝都不如俺妈妈宝贝。”嘿，女儿就是这样，对亲人对朋友对每一位相熟的人，都极尽热爱、赞美和珍惜。看到她，总感觉不好好生活就对不起人生对不起生活对不起她似的。

“最重要的，您健健康康的，咱们全家和和美美的，就是天下最大的财富。”女儿又笑嘻嘻地说。是啊，在女儿，无论是吃穿用度，个人追求，知足常乐一直是女儿的一大品德。

四

难得与女儿散步。

周末晚上女婿夜班，饭后便与小女漫步通往超市的马路上。路上车不多，行人也很少。三三两两的走着，大多是出来散步的。我与女儿闲闲淡淡地说着话，红灯时与其他人一起迈步前行。女儿却一把拉住我：“俺亲娘唻，红灯啊，还走？”我指了指前边都在走着的人不以为然地说：“大家不都在走吗？何况也没有车。”女儿却拉紧了我的手不松开，说：“没有规距，不成方圆。既然制定了规则，就要遵守。中国式过马路？这就是典型的从众心理，即使是错误的，大家还都去做。俺妈妈是有品位的人，才不会‘中国式’呢。”说得我一点脾气也没有。

别看女儿年龄不大，但垃圾分类、不随乱丢垃圾都是她教会我的。

记得也就十几岁吧，她就坚持把垃圾分类：损伤性的与日常垃圾区分开，有时我怕麻烦，总是统统放一个垃圾袋里，之后一扔了事，但记不得从何时开始，她总是坚持把垃圾分开，即使我已装好了，她也会再重新扒拉一遍，有一次就因为扒拉垃圾再分类，把手都扎破了。那一次，她举着流血的手说：“看看，我早知道里面有破碎的玻璃杯子，提前就很小心了，都把手扎破了，那些捡破烂的，岂不被扎破的概率更大？”自那以后，我都是主动分开装，尖利的针样物品，记得给盖上帽或者用剪刀剪下；而随手不乱扔垃圾的事，女儿更是坚持了很久，每每外出，总不忘带上几个垃圾袋子，产生的垃圾及时装在里面，离开时再带走。我在前边走，她会拿了袋了跟在我的身后，唯恐随手乱扔——妈妈是有品萎的人。这是她最好用的撒手锏。

五

敬爱如父的哥哥病了，我上下求索、遍寻良医，寝食难安、日夜忧戚，只恨自己不能代哥受苦，更恨自己无能去除病患。身在医院的女儿自然十分关注，除了帮助寻医问药就是对我百般安慰：“妈妈，对生病的亲人关爱是很重要。医学上也提倡人文关怀，医生开出的最好处方就是关爱。因为病人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甚至是情感上都比较脆弱，适当的关怀关心能让他们感到温暖，心情好了，免疫力就提高，对缩短病程，早日康复的确有很大帮助，但过分关爱却也是一种伤害。您想想看，信息社会，能用钱解决的事不是事，能用医学治愈的病不是病。让体内的白细胞出来战斗战斗，练练兵，一个人整体的战斗力就会增强，反倒是个好事，瞧您现在的状态，一是会让舅舅错认为病情很重反倒更加焦虑，二是对您自己身体也没有一毛钱的好处。时间久了，舅舅的病得不到最有效的治疗，您的身体也垮了，是不是应该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女儿的话让我豁然开朗，我不断调整心态，尽快从牛角尖里走了出来，在全家人的努力下，哥哥也终于康复了。自此后我也明白了道理，无论什么事情，面对它、正视它、尽最大努力解决它，而不是一味地沉浸其中，顾影自怜。

六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女儿电话说她去病房时的一个小手包丢了：“今天单位里办资格审查的，我身份证银行卡按摩卡，还有给公公交住院费的几千元钱都在里边呢。”虽然女儿叮嘱我不用着急，但看到女儿着急的样子，下班后我赶到她单位的食堂陪她缓解一下压力。女儿一见我便开心了起来，正吃饭聊着天的时候，接了个电话立即开心地说：“找到了，一会儿给送过来——多亏我在身份证复印件上写着一个手机号，否则……吉人自有天相。”正说着，一个打工样的女孩子走来问：“阿姨姐姐，是您丢的手包吗？”女儿站起来高兴地说：“是啊是啊，快坐快坐，一起吃饭吧。”女孩站在那里问：“看看没丢东西吧？”女儿看了下就合上了，连声说：“没有没有，出门的时候我就放了一个身份证复印件，今天就等着用呢，太谢谢您了。”边说边对我使着眼色。那女孩一听长吁了一口气，说：“那就好，我捡到的时候就这样，还担心说不清呢。”女儿满脸感激地说：“太感谢了。您真是好人，帮大忙了，今天上午就要交复印件，全院就等我这份了。谢谢您。”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我憋出内伤般不解地问：“为什么?”女儿叹口气说：“一看就是个老实人，捡到了给送回来，就很好了，肯定是别人把里边的东西都拿走了。我这样说，是为了让女孩下次发现了还去捡，还去给失主送。千万别跟老太太摔倒了，要不要扶一样，让全国人民都纠结。”女儿喝了口水继续说，“比方说这两天爆屏的那篇小文《罗一笑，你给我站住》一样。文章一出，争先恐后地瞬间转发，为罗尔文章感动，为罗尔爱女的情怀感动，为罗尔用文章筹资而不是绿色通道向国家伸手要钱的方式感动，大家的热情、同情、关注里都是让人感动的温暖和爱。但后来网上出来了‘小铜人’，出来了罗作家‘三房两车一公司’的财产，让很多善良的人为之失望。其实，不是大家不想善良，但就是这些真真假假的东西，让大家在善良的路上心生敬畏而矣。”“那你的意思，到底是相信善良还是不相信善良—一会儿人家送回个空包，你也千恩万谢，一会儿网上捐助很不靠谱，真让人搞不懂。”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

“一点都不冲突。”她笑嘻嘻地说：“人家送回空包就很了不起，我要成全她的善良之举，让她更有信心做一个好人；网上的东西真假难辨，只要是向善的，就去转发，就去关注；只要是负面的，不去推波助澜就好了。”说了关天，我从她那一点点散着人世暖意的话里听明白了，无论怎样也要做一个善良正义有责任的人。

七

与女儿在一起的时间现在是越来越少了，但却更多的感觉到她身上的善良大气，阳光美好。那些言谈举止中温暖的味道和成熟的韵味，总是合着岁月的气息和满满的人间之爱，不管不顾地扑面而来，淡淡散着香，透着不染尘世的痕迹，给我洪荒之力的感动，更让我时时自检，受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