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早上,天气已经很凉了。我赶着坐公交车上班,跑得气喘吁吁的。
因为时间还早,公交车上的人不算太多,我刚刚坐下,看到上来祖孙两个,老人有六十多岁的样子,大概是送孩子上学的,不知道老人是孩子的姥姥呢还是奶奶。孩子戴着红领巾,手里举着个面包,祖孙俩找了一前一后两个位子,刚刚坐稳,老人就从怀里拿出一盒奶递给小女孩,说:“已经不凉了,快喝吧。”孩子接过奶,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又咬了一口面包。
我看着祖孙两个,老人不时扭脸看一看小女孩,催促她喝奶吃面包,又不时理一理手中的书包。这一幕,打动了我,让我看了又看,但这孩子还小,她也许不知道,她现在正在享受的是一份多么厚重的爱。
忽然心里就是一酸,让我想起来了那个人,那个疼了我二十几年的人。
那个人就是我姥姥。
姥爷是一九八七年去世的,但姥姥是哪一年去世的,一直记不太清,也许是潜意识里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从私心来讲,是希望他们长寿一万年的,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就一直回避这个问题,不去想姥爷、姥姥去世的事情。
但是,想也好,不想也罢,姥姥和姥爷已经不在了有二十多年了。
想一想小时候,我也如这小女孩一样从姥姥那里汲取了太多太多的爱与关怀,只是那时候我也如这小女孩一样浑然不知,只等到姥爷姥姥都不在了才明白,要想再见到他们,再想得到他们的爱与关怀,只有在梦里了。
我们老家有一句俗话:姥娘疼外孙儿,漫地撵旋风儿。意思就是外孙儿姓着别人家的姓,是别人家的人,终究是要离开的,姥娘再疼再爱也是白疼与白爱。
话是这样讲的,但在老家,哪一个做姥娘的,疼起外孙来都是掏心掏肺的,丝毫不带一点掺假的,而且都是不讲回报的。就像我一样,从三岁多就长住在姥姥家,吃着姥姥的,喝着姥姥的,穿着姥姥的,戴着姥姥的,每天从早到晚跟在姥姥屁股后面转,被姥姥说成:你真是我的一条小尾巴儿,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甩也甩不掉。
其实我们家和姥姥家在同一个村,一个村东头,一个村西头,我们家离学校近,走路也就五分钟的事儿,而姥姥家离学校远,走路大概得二十多分钟。但是从上小学一直到上初一,大部分的时间我还是仍然住在姥姥家,感觉自己的家是陌生的,而姥姥家才是我真正的家。不过,我这么长时间“霸占”着姥爷、姥姥的爱,其实舅妈们也是有意见的。
我妈曾经和我说过,我的舅妈就对我姥姥对我的关爱有些许意见。我小时候挑食,挑得厉害,是那种吃饭很让大人头疼的小孩儿。但我就爱吃姥姥摊的煎饼。无论春夏秋冬,只要我说想吃煎饼,姥姥立马就去厨房做。夏天的厨房,温度很高的,姥姥打好面汁,站在灶台前,一张一张为我摊着煎饼。舅妈就说:“你就偏心你这个外孙女,想吃啥就做啥,咋没见你这么惯着你孙女儿呢。”姥姥也不急,慢慢说:“我疼我外孙女就跟你闺女她姥姥疼她外孙女一样,你闺女到她姥姥家,她姥姥不也是想吃啥就做啥,都一个样儿。”姥姥没上过学,不认识字,做了一辈子的家庭妇女,但她用她的聪明和那些朴实的道理化解了许多像这样的、可能引发家庭矛盾的事情,所以我想说,姥姥真是一个伟大的家庭妇女。
我上初二以后,功课越来越多,也能帮着爸爸妈妈做很多家务了,妈妈不再让我长住在姥姥家了,姥姥家的表哥和表姐们也都长大了,需要姥姥帮忙也少了,姥姥才有机会到我们家来住一住,这在农村,住闺女家是很惬意和光荣的事情。
其实,姥姥住在我们家,因为我爸我妈工作都很忙,我和两个弟弟都在上学,姥姥到我们家来,也不是纯粹来享福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为我们忙活做饭的事儿。
也是这样的冬天吧,我因为赖床,好几次都起晚了,来不及吃早饭,慌慌张张去学校上课。要搁平时,不吃就不吃了,根本没人会想起来我还没有吃早饭。妈妈虽然是老师,但妈妈带着好几个班的课,一进校门就忙得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照顾我和弟弟。
是姥姥啊,是姥姥心疼我,拐着她那一双缠过的小脚,趁着大课间的时候给我送吃的,姥姥给我送过热馒头,给我送过煮鸡蛋,给我送过热包子。这些吃食,用家织的笼布包着,也是带着姥姥的体温,大冬天里让我吃得暖暖的,饱饱的……
我亲爱的姥姥啊,冬天又到了,再也不会有人为我送上那些热乎乎的吃食了,让我怎么不想你啊,让我怎能不想你想到流泪啊。
自从姥姥、姥爷去世以后,多少次梦里回到那个我从小长大的院子;多少次梦里回到那五间我住习惯了的青砖瓦房。梦里的姥姥永远都是月白色的斜襟大褂,宝蓝色的棉布长裤,屋里院外,进进出出,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各种各样的家务;而我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儿,跟在姥姥后面,转来转去。
今天,想起好脾气的姥姥,想起姥姥慈爱的面容和温暖的双手,想起从小到大,无论怎样淘、怎样皮,从来没被姥姥骂过、吵过,想起的全是姥姥的好、姥姥的亲。唉,那最疼爱我的姥娘啊,我会永远记着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