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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丽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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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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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园子——暮春·雨中

一个人的园子(二)——暮春·雨中


1

午后飘起了雨,淅淅沥沥地。一觉醒来,地面便有了水泡。想去河畔公园的心便如水泡般咕嘟咕嘟无法止息。

年轻时候,雨天出门喜欢撑一把鲜艳的伞,行走雨中,想像伞花飘逸有着跳脱的美,便觉得十分惬意。现如今喜欢透明轻薄的雨披,遮雨的同时解放擎伞的手,手自由了,心便也多出一分自如。退休后的日子凡事不必着急,越发拥抱身心的自由,我不想放过一丝丝取悦自己的机会。得不到的总是渴望,得到了还要更多,我想这是人性。

谷雨前几日也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彼时我正在龙口的乡下老家陪伴耄耋的父母。望着绵绵的雨水,想念雨中的五龙河畔,想雨过天晴后的绿肥红瘦。

“这场雨可值钱啦,多少人就盼着这场好雨种花生呢。”身边的老爸幽幽地冒出一句,将我从对河畔公园的遐想中唤了回来。八十七岁高龄的老爸,这个一辈子忠实于土地的老农民,不忍看土地的荒芜,在本该安享晚年的时候却依然倔强得不肯对岁月低头。我突然感觉到一丝可耻,为着对土地的背叛。

毕竟童年也是在泥土里打滚长大的,所以每次返乡,老家的山野便成了我的后花园。每当在城市里住得无聊,便打着探望父母的旗号返乡,吃过午饭,山林里转一转,拍照打卡发圈,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一通操作熟练自如。至于庄稼活,那可是老农民们的宿命,我早就摆脱了,不是嘛!

可我的宿命又是什么?无比悲催的是市民与农民,哪一种身份都不再适用于我。一个骨子里打着农民烙印的小市民,无论如何转向,转身之后就是怀念。心若不安,人生无处不流浪。这也是城市里的人工园林最受夹心一族追捧的原因吧,一个可以暂时让灵魂栖息的去处。


2

河畔公园就在小区西边,过一条马路就是。闹市里难得的一片清幽之地,草木河流湿地的组合,非常契合了我的心意。

2024年春天伊始,生活似乎便陷入一种混乱不堪的僵局中,总觉得诸事不顺。把岁月静好的表象扯去,忽然发现全是一地鸡毛,为此焦虑不安,彻夜失眠。然而,在内心几番折腾过后,终于明白,所谓的麻烦混乱只是因为没有达到自己的诉求,或者说所有的事情暂时偏离了我预期的轨道。其实什么都没有变糟糕,只是在顺风顺水的时日里,欲望不知不觉间膨胀起来。

尤记得五年前罹患大病期间,活下去是彼时最大的愿望,哪里顾得上考虑其它。一旦暂时摆脱了索命鬼的纠缠,一些被硬生生掐灭的欲望便卷土重来,更加一门心思地追求活得自由随性,不觉间过多的追求反倒成了我的桎梏。

无论卷工作还是伪躺平,纷乱如麻的世事从不会绕过你,粉饰的岁月静好多么不堪一击。所谓悟透,总觉得是不得不放手的借口。更多的时候不过是扯着悟透看开的大旗,行得过且过之事。

我是站在河畔公园的大柳树下,望着对面的车水马龙,听着树梢漏下的清脆鸟鸣,脑海里忽然清明起来。我是穿行在园中小径上,听着小雨淅淅沥沥地冲刷着一切,看着随风随雨飘落的樱花粉,内心里忽然通透起来。

无论春天多么热闹,都有一个繁华落尽的寂寥结局。不,说寂寥不合适,说结局为时尚早,暮春时节才应是春天最美的时候,一头挑着落花成冢的谶语,一头挑着硕果枝头的希冀。


3

跟天气晴好的日子相比,少了人流,雨后的园子里便多出巨大的静谧。这些静谧如同解放的双手一样为我带来身心的更多自由。

静静地伫立岸边,河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刻不停。那是游鱼鼓着泡泡发出的声响,那是细雨拍打水面发出的声响,我确信还夹杂着水草们的窃窃私语,因为它们窥探到了流水与天空的秘密。

在窸窸窣窣的声响中,我似乎听到了一声“娟姐姐”的轻呼,声音来自那一带菖蒲丛。菖蒲站在水域与河堤的分界线上,根系向下,探听河流的心事,茎叶向上,索求天空的偈语。此刻小雨暂歇,有一束光穿透云层恰好打在眼前的菖蒲丛中,绿色便明晃晃起来。

哦,不只是菖蒲,绿得发亮的菖蒲丛中分明站着一个眉眼欢笑的女子,是阿Z。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抬头,她低眉,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罩在她的身上,她朗声喊着“娟姐姐,给我拍张照片吧”。满绿的菖蒲闪着光,阳光灿烂的阿Z也闪着光,就这么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正是去年的暮春时节。

此后不久,阿Z永远地走了。大概是深秋的某一天,她从高高的桥上一跃而下冲进蚬河的碧波。从相识到她的生命结束不过短短数月,暮春里开始的故事在深秋黯然落幕,仿佛一场没有结果的花开花谢。

听一位知悉阿Z的朋友说,她是重度抑郁症患者,这在我跟她有限的几次交往中是很难想象的。她有自己的事业,也有与生俱来的对文学艺术的敏感与敬畏。她每天风风火火地做事,虽然总是摸爬滚打在社会的底层,始终对从事艺术的朋友怀着朴素的敬仰之情。

初闻噩耗的震惊过后,回想阿Z我行我素的做事风格,恍然她从来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怕的是一所暗黑的屋子却披着闪光的外衣,没有谁可以走进她的世界。她灿烂时,能够照耀别人却照不亮自己的深渊。当浓长的黑夜降临,她被彻底的吞噬了。

我曾试图寻找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当然这不会有结果,即便有也不是一个与她仅有过几面浅交的我能够寻得到的。认识她的人群达成默契般再没有谁提起过她,很快我也淡忘了她。她就像一阵清风,无意间经过了我的生活,来去匆匆,带来带走的都是很轻的事物,怅然若失却又恍若无失,连悲伤也变得浅薄。

是不是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如此脆弱如此轻忽?

暮春时节,我一个人雨中行走河畔,在澄空了一切杂念的时候,在窸窸窣窣的自然声响中,在晃眼的绿色丛中我又见到了阿Z。不期然的出现仿若她突如其来的离去。

或许她一直都是那个站在菖蒲丛中与流水和天空对话的女子。她的哀喜草木可知,游鱼可知,世人不可知,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它们。

我愿意相信她终于冲出了黑暗的桎梏,奔向了令其灵魂飞升的园子。


4

阿Z奔赴的园子过于缥缈,而我的园子是活着的自己能够感知和触摸的,哪怕长在心底,也有阳光和风雨。园中的景物变幻与人影晃动大凡落在眼底的,也能够在心湖里泛起波光。

草木凋零尚有春天可期,人的凋零呢。园中散步,偶尔会遇见一位老者,某著名企业家,曾经叱咤风云,而今垂垂老矣,几乎是由两位壮年男士搀扶着踱步。经常还会遇见两对朋友夫妻,便一起走走。疫情三年,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再然后,两位朋友身边的女人都凋零了,原本罹患重病的她们加速化为尘土。园中的醒目之地,还立着几块提示戴口罩的标语牌,每每经过,便有一些记忆摇摇晃晃,消失的女人们逐渐显现,再雾霭一样弥散。

我也曾试图窥探生命与死亡的奥秘,愚钝如我,尽管一时风朗气清,终究不过是两手空空的迷茫。不止一次地直面过死亡,每一次我都努力地向生的方向靠拢,我没有如阿Z那般决绝赴死的勇气,便期待着命运的眷顾。过程是挣扎的,挣扎的结果我有了一座园子。这座园子存在河畔也长在我的心底。

所以去公园散步我从不带手机,这跟下雨天不打伞只为了解放双手异曲同工。一个人不得不24小时跟手机捆绑在一起的年代,在去园子散步的余闲,我允许自己从这纷繁的人世间溜号,把纯粹的自己投入自然之中。


5

暮春的园子最是生机盎然,大自然仿佛吹响了集结号,一茬又一茬的花开花谢,开也缤纷落也缤纷。当花开得差不多时,被忽略的绿从配角摇身一变成为主角,从清淡到明亮,然后绿意浓稠到快要化不开的时候,夏天就来了。

一个人走在雨中的园子里,把暮春的光景看了又看。鸟儿还在雨中唱诗,桃花十分姿色,两分留恋枝头,七分化作泥土,尚余一分在空中飞舞。樱花昨日还繁盛枝头,雨水加持后去意绝决。

年少时,总幻想挽留春天,免不了伤春悲秋的情怀。而今顺从自然的更替,所有的结局早已写就,写在流逝不休的水上,写在花开花落的空中,不是嘛!

我把自己安放在草木鸟鸣大河构建的存在中,无拘无束的风,暴露在雨雪雷电中的土地,都把这片园子和相距不远的居民区明显区分开来——一边仿若桃源,一边是纷繁的人世。在园中,我尝试模仿一株植物,习练吐纳之功。

鸟鸣衔来果实,落樱缠住浮云,许多的小生灵们在流水上刻下象形的文字。好雨未歇,黄昏未至,何妨聚拢一些的美好的物事,为自己虚拟一座温暖的时空小居。

从园子里返回,什么都没有改变,不过有一兜清风穿过了身体,得几许清明。也许,就是这一方短暂的欢喜为我带来对尘世喧嚣的免疫力,让我有更多的气力去爱这个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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