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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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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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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枫林

10月,枫树林的叶子已被秋深深染红。那枫叶像一朵火炉里跳跃的火舌,又像凤山刻在镰刀上的图案。想到凤山,娟子不由笑了笑。

凤山还不满18岁去参军,成了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凤山那天黄昏穿过枫林走到娟子门口,娟子姐,我要去参军了。凤山的眼晴在暮色里亮亮的,他把那把打好的镰刀递到娟子手里。

娟子点了点头,有和凤山同样的亢奋,她看了看远方又看了看凤山,朝鲜很远吗?

朝鲜不远,跨过鸭绿江便到。

那时是八月,枫叶还是绿的。

娟子只比凤山大一岁,是铁匠师傅的侄女。她梳着长长的黑辫子,俊俏的脸上有双会说话的大眼晴,一说话,双颊就飞上二片红云,娇羞可爱。娟子常来铁匠铺打些农用铁器,那次她来打把镰刀,师傅就把差事交给凤山。

凤山高大英俊,来铁匠铺一年多了,乡下人总是要学一门谋生的手艺。当父亲第一次带他来铁匠铺,他就喜欢上了这里。打铁,是一个原始而古老的锻造术,师傅正当盛年,凤山正当年少,两个壮实的汉子,臂肌健硕有力,抡起大锤交替砸向铁砧上的通红铁件,刹时,炸雷轰响,火星飞溅。凛冽的铁锤与炽烈的铁件,它们在捶打撞击中由排斥到知音,慢慢感知对方的意愿。凤山想,谁说铁件没有生命感知?在他眼里,所有物件都有自已的生命,而打铁匠的手就是它们生命的衍生者,他们热情的汗滴赋予铁件锃亮的灵魂。

铁匠铺,很浓的烟火味,有如火星纷飞的战场,凤山喜欢这种富有激情和想象的匠活,在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中,感受一种缔造的乐趣。

娟子在农闲时偶来铁匠铺拉下风箱,娟子的头发会随风扬起来,她的脸会被炉火映得红红的。

铁匠铺里打造一切农具。凤山常对娟子说,他这里是锻造的王国,经他们手淬了灵性的铁器,将去开辟更广阔的疆场,它们亲吻泥土、花草、树木甚至阳光雨水,无所不能。它们划开四季,它们妙姿生花。

娟子戏称凤山“铁将军”。

娟子那天来时,凤山正在打造一个犁铧。凤山锤打铁块,像和着一块泥。他哼着小调,他说他看见自己造的犁在土地开垦,划出田垄,阳光照在犁铧上闪着银光……

娟子忽然问,你要做一辈子铁匠吗?

凤山停下手里的动作,微怔了一下看向娟子,黑亮的眸子里流转着一丝锐利的光,娟子说了他昨晚想过的问题。

是呵,我要做一辈子铁匠吗?

娟子说她当兵的表哥战场立了功,是个真正的“钢铁英雄”。娟子扬起脸说着这些的时候,凤山觉得她的自豪睥睨着一切低俗、平庸、囿于现状。

凤山终究是个男人,在铁的延展锻造中,也丰盈铸造了属于男人的意愿。他不甘心一辈子只做个小铁匠,可不做铁匠又做什么呢?他喜欢打铁的激烈。

娟子的话像犁铧一样犁开蒙尘在他心上的厚重,他要把自已锻造成顶天立地的男人,他要去当兵,炮火纷飞的战场才是成就男人的地方。

他把娟子的镰刀,当成告别铁匠的杰作。煅烧、锤打、淬火、回火,一次也不马虎。镰刀完工后,他想了想,又在镰刀柄部刻上一朵枫叶,随即满意地笑了笑。

天上的月如镰,如月的镰刀在凤山的羞涩里握在了娟子手上。娟子望着那闪着莹光的刃口,满意地点点头。

不久,凤山家里和娟子都收到了他的一封信,凤山坐所在县城军队派的轮船到南京,由部队统一安排坐火车到北京,随后赴跨鸭绿江……

凤山在娟子的信里多写了一句: 朝鲜在中国的东北方向 ,梦中会出现家乡的红枫林。

娟子仿佛看到浩浩荡荡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江水无言、秋风鼓荡,战士们步履铿锵……

枫叶红透时,传来凤山牺牲在朝鲜战场上的消息。凤山把自已像块铁样投进了战斗的熔炉,他躺在朝鲜的热土上,铸就了永恒。

娟子拿出了那把没开封的镰刀,用棉布擦拭了一下,这才看到刀柄上的图案,像枫叶,也像一个心形。

娟子的眼里一热,她走到枫树林,向东北的方向数到第18棵树,在那棵树上用镰刀刻上凤山的名字,并敬了个军礼。那天,是凤山满18岁的生日。

红枫林一半的叶子在枝头,一半的叶子在地上,铺天盖地的红瞬间烤热了她的目光……

凤山是我的舅老爷,他的烈士证书上被授予“抗美援朝战役英雄”。

本文刊于《奔流》2024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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