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记车工
蛮女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的又来到小溪,那是第二年,蛮女小学毕业,爸爸妈妈之前打工的地方老板不给工资,没有办法,两人只有重新找工作,爸爸去到钢铁厂给人看厂子,妈妈在城里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几经辗转,只有来到小溪,和幺姨做了同样的工作。
毕业典礼结束,幺姨回家拿东西,就顺便接了蛮女来了小溪,到小溪时妈妈正在上班,蛮女只有在幺姨那儿等着,幺姨告诉蛮女,妈妈就住在这层楼左边走廊边上倒数第二个房间,蛮女走近那个房间,看到门上用一把秀气小巧的小锁锁着,透过一道小小的门缝,蛮女能看见屋内的小部分模样,因为是靠着公路一边,对面有化验室,整个房间显得有些昏暗,屋子的墙壁用黄色牛皮纸贴上,牛皮纸似乎被油浸过,光滑透亮。靠门边是一张一米左右的小木床,斜对面有一张凉席,用砖头塞了四个角。门对面是一个石板搭的小台子,上面放了一个小电饭煲,还有一些生活用具。蛮女没看见锅。
等到下午三点左右,妈妈下班回来,只见妈妈头上包着一块布满灰的鹅黄色毛巾,穿着暗红色衬衣,黑色长裤和一双墨绿色胶鞋,手里拿着纸和笔,妈妈身材微胖,面容温和,只是现在口罩遮住脸,只能看见灰糊糊中明亮的眼睛。
蛮女紧跟着妈妈进到房间,门不能完全打开,进到房间蛮女才知道,在门后面有一个小电炉和一个小锅,小电炉一面靠墙,其余三面用四角残缺的砖头围起来,上面放了小铁锅,那是做菜用的。它们都被放在门后面,墙上是一个黑白小闸刀,摁上去小电炉就通电,炉丝就烧得通红,这样就可以开始做菜了。
蛮女一进屋,只感觉到处都是妈妈的味道,那种味道说不清道不明,不是香水却带了香气,不浓烈不稀疏,是恰到好处的中和安静,只要闻到心里就会很安心。
“燕子先自己坐着玩儿,妈妈下去洗个澡。”燕子是蛮女的小名,妈妈说着放下纸和笔,动作麻利的开始收拾衣物,用一个暗绿色胶盆装着东西就准备往外走。
“妈妈,我也要去。”蛮女看着妈妈,急忙拿出自己的东西。生怕妈妈走掉。
“我也要洗澡,我在学校一直都没洗澡,我也要去。”
“要去吗?要去就快点嘛!快收拾,我们一起去。”说着妈妈也帮蛮女收拾着,其实蛮女没什么可收拾的,她的东西很少。只一会儿就和妈妈出了门。
“妈妈,去哪儿洗呀?远不远呀?”
“跟我走嘛!就在对面,不远,你什么时候到的呀?”
“我中午到的,妈妈你上白班吗?明天也是吗?”蛮女像一只小鸟一样在妈妈身边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澡堂就在马路对面,化验室楼下,是一个比较大的房间,隔壁就是男澡堂,说话彼此都能听见,隔老远蛮女就听到里面哗啦啦的水声和人们的说话声,走进去发现澡堂里面很黑,只有一个乒乓球大小光亮昏黄的小灯,墙壁暗灰色,没有粉刷过,上面有几个钉子,挂着白色塑料袋子,那是洗澡的人装东西的袋子,另一边是一排吊在空中的铁质水龙头,一拧动会发出叽叽的摩擦声,工人都站在水龙头下洗澡,现在正是下班时候,已经有人在洗澡了,蛮女看不清人,只看见水雾中有几道白花花的身影,像蛇一样在哗啦的水流中扭动。蛮女小,和妈妈共用一个水龙头,澡堂里的人看到来了一个小孩都笑着问妈妈这是谁,蛮女听不清,只知道妈妈笑着和她们说着话,蛮女很开心,在澡堂和妈妈一起洗澡,将就着热水,妈妈把她的脏衣服和蛮女的衣服都放在地上一起洗干净了。
抱着盆和妈妈回到房间,蛮女一骨碌的滚到小床上,床单软软的,是蛮女喜欢的粉色,就是洗太多次布料有些稀疏,蛮女开心地在上面滚来滚去。妈妈在阳台上开始晾衣服。
“妈妈,你明天什么时候上班呀?”
“妈妈上白班,明天早上八点,我上班你就自己在房间看书哦,对了,找你哥哥借的初一的英语书带来了吗?要开始背单词哦,我以后下班了就回来听写。”
“哦,带来了的,妈妈,你们一起上班的都有谁呀?”蛮女说着爬到凉席上把带的英语书拿出来,看着写满笔记的英语书撇撇嘴。
“就是一些推料子(推车)的呀!这儿上班的都是附近的一些农民,大家都是你们外婆家附近的人,离得可近了。都是些大老粗”这里的工人都是一些附近的农民,有年轻的找不到其他工作的人,还有一些老头,农闲时就过来推料子赚钱,农忙时就抽空回去干活。
“诶,妈妈,上次我听大姨说这儿的老板不是一个浙江人吗?”
“是呀!这个厂包给了一个浙江老板,姓金,他又不在厂里,经常在厂里的是那个胖子。这个浙江老板没有多少钱的哦,工资都发不太起。”
“幺舅不是也在这儿上班么?幺舅是干什么的呀?”
“你幺舅是开磨机的,你们大姨爹一天就知道欺负他,他还没下班,你幺舅就住在你幺姨斜对面。”
“妈妈,我们等会儿出去玩儿好不好?”
“这水泥厂有什么好玩的,妈妈上班累了,不想出去了,等会儿吃了饭早点睡觉,明天我还要上班呢。不过等会儿我可以带你去大桥那边,我们去买点生活用品。”
“好呀好呀。”
大桥那儿在坐车过来的地方,那边有一个当地人开的小店,卖一些零食和一些小的生活用品,妈妈说,早上五点左右,那儿还有附近的很多农民挑菜过来卖,来得早了能买到很多新鲜的菜,于是蛮女期待着早上和妈妈一起出来买菜,到来小店,妈妈给蛮女买了一两包零食,蛮女很开心,因为家里穷,妈妈基本不给蛮女买零食,妈妈很节约,从小妈妈就教育蛮女说家里没有多少钱,不要乱花钱,所以这次妈妈给蛮女买了零食,蛮女一开始是没想到的。
“妈妈妈妈,你看,我知道了一个事儿,你看以前我们一直在一起,你都没有给我买过零食,你到这儿来上班了,我放假了才过来,你就给我买零食了,看来以后我要放假才过来。”蛮女拿着零食笑道,声音清脆可爱。
“以前也有给你买过呀!不记得了?”妈妈温柔地笑道,提着买的东西,看着蛮女拿着零食蹦蹦跳跳的样子。
回了宿舍,妈妈开始准备做饭,蛮女盘腿坐在床上开始吃零食,把门关过去,妈妈拿过一个小凳子坐在电炉旁,凳子估计只有十厘米左右高,是用一块小木板简单钉在一起的,妈妈一坐在上面基本就看不见板凳了,她往上开闸刀炉丝就烧得通红,她蜷缩地坐在门后面开始做菜,门后没灯,蛮女依稀能看见门后的墙已经被油烟熏得变了色,油腻腻的一层。妈妈拿着筷子拨弄着小锅里的菜,锅里发出哧哧的声音,不知道妈妈在做什么。不一会儿菜就好了。她把锅端到小石板上,把菜舀到碗里,叫着蛮女吃饭。蛮女才看清是炒的白菜,里面还有很多汤。
蛮女端着碗儿开始吃饭,走廊响起咚咚咚沉闷的脚步声,然后就有人敲门。妈妈端着碗开了门,蛮女转头才看清是幺姨。
“去我那儿吃饭不?我今天炒了腊肉,是上次从老家拿来的,香得很啰。”幺姨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就抱着双臂说道。
“哪个吃你的哟,不吃不吃,我们已经在吃了。”妈妈挥着手说道。
幺姨两步窜进来,看看碗里的菜。皱着眉头。
“你这个啷个吃嘛!一天就是个白菜白菜,我天天吃才遭不住哦。走走走,过我那边去吃。蛮女走,我那边去吃”
“怎么就遭不住哦,我说还好吃,健康无公害。你自己去吃你的。”妈妈说着把汤倒进饭碗中。
幺姨说着走过去拉蛮女。
“不去!”蛮女端着碗有些生气。
“好好好,不去算了,真是的,都是些啥子人哦。”说着自己又风风火火出了门。
“啥子人呐!中国人。”妈妈吃着饭笑着说道。
“妈妈,幺姨叫去吃,你怎么不去吃呀?”蛮女端着碗坐在石板边仰着头看着站着吃饭的妈妈。
“说个嘛!她都是自己辛辛苦苦从家里背来的,谁去吃她的?莫要去吃别人的东西。”妈妈有些小声地说道。
“哦”蛮女扒扒饭,想到了幺姨的做饭手艺,幺姨做饭很好吃,其实比妈妈做的好吃。
只不一会儿,幺姨又疾步跑过来了,动作迅速,她端着碗,碗里盛着肉,急忙夹给妈妈和蛮女。
“来来来,吃两块嘛!我觉得还好吃,我这是家里带来的又没花钱。你说花钱你不吃那还说得过去,我这个又没要钱。”
“我说了我不吃,哪个吃你这个嘛!吃了胖。”妈妈说道,看到幺姨动作麻利地夹肉有些无奈。
“是!这么点吃了胖,那我一直都吃也没见胖!”幺姨抬高声音说着,声音尖细,面色无语,夹完肉就直接蹲在妈妈房间门口,端着碗看着走廊,三个人就这样开始吃饭。
“花儿,吃饭了没有哦?花儿~”花儿是珍珠花的外号,幺姨喜欢这样叫她,声音拖得老长,像极了调戏良家妇女得浪荡小子。
珍珠花二十几岁,穿着暗紫色发亮的衬衣,黑色长裤,手里甩着一串钥匙,她长相可爱,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有着农村妇女常年没保养过发黄的面容,一头染过得黄色大波浪长发随意得扎起来,声音嘶哑,一米六左右,身材干瘦,听说她和杨二没有孩子,两夫妻就捡了一个小女孩养着。
“还没有哦,王三你都开始吃了啊!”珍珠花站在走廊问着。
“是呀,这阵都还不吃饭,你中午是吃了石头啊?哈哈哈~”
“哎呀~干啥子你!过去点,烦不烦”珍珠花叫道。
只见一个二十几岁的寸头男人,方脸,穿着一身爬满灰的劳保服,正嬉皮笑脸的凑到珍珠花脸旁,动手轻轻拍了一下珍珠花的脑袋,眼睛笑得都眯成了一条缝儿。珍珠花怒瞪他他也不害怕。
“罗修亮,你在那儿逗猫惹草的嘛!等会儿聋子回来打你哈。“哈哈哈~”幺姨在门口蹲着笑道。
叫罗修亮的男人笑笑没说话,自己进了房间,他的房间就在幺舅的隔壁。
“妈妈,罗修亮是干什么的呀?”
“推料子的,一个单身汉。”妈妈说道扒着饭。
“是个傻子”幺姨也扒着饭说到。
“傻子?”
“恩”幺姨看着走廊远处自家开着的门,站起身,端着空碗拍拍衣服走了。
吃过晚饭,妈妈和蛮女躺在床上小声地说着话,床挨墙的一边贴满了报纸,蛮女伸出手指在上面细细的画着,傍晚没开灯,整个房间因为牛皮纸的缘故显得昏黄,好像有光映进了屋里,那是夕阳,因为牛皮纸的颜色,夕阳映在墙壁上更红了,整个房间都浸在橘红色的光亮中,连阳台都被赌上一层金色。这时,不知从哪里响起二胡的声音,曲子悠长舒缓,听得人整个都安静了下来,声音很近,仿佛就在耳边,蛮女不知道拉的是什么曲子,但和着夕阳,蛮女觉得好听极了。似乎屋外洒进来的光都随着乐曲在有规律的轻轻跳跃着。
“妈妈,是谁在拉二胡呀?”蛮女转过身看着妈妈,摸着妈妈的脸问道。
“对面的刘老头。”妈妈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说到,不知道在想什么。
“哦,刘老头?一个老头还会拉二胡呀?他是这儿附近的人吗?是干什么的呀?”
“恩,是,刘老头家就在这里面(就是隧洞前面可能不远的地方),也是家里没事就过来拉料子的。”
“哦”蛮女不再说话,静静地听着二胡,安静惬意。
“龟儿刘老头!又在拉你那个二胡嘛!睡蛮听到了要给你扔河对面去。”蛮女在床上听到幺姨在走廊吼道。
二胡声戛然而止,像一张纸突然被钢笔狠狠划了一道,支涨破随开来。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对面刘老头说道
“她来扔呐!扔试试!”蛮女很清楚地听见老人沙哑带些许苍老的声音,但中气十足。
“哈哈哈~她睡觉你吵到她了你看她来给你扔了不嘛!哈哈哈”
“那她过来扔,我还怕她不成?”刘老头说得严肃,感觉话语里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幺姨没再说话,估摸着收拾收拾又上班去了。
“妈妈,睡蛮阿姨为什么要扔刘老头的二胡呀?他们不觉得刘老头拉得很好听吗?”蛮女仰着头不解。
“哪个一天没事了听他拉?大家上班回来都想睡觉谁听他拉得咿咿响。”
“那他们一天就说刘老头吗?”
“他们讨嫌个嘛!哪个一天就在睡觉嘛!不过刘老头还不是自己犟,哎呀,人老实很了没办法,一天就被人说。”说着妈妈转过身子背对着蛮女准备睡觉。
蛮女不懂妈妈的话,不过她好像觉得刘老头是一个顽固的老头儿。蛮女很开心,因为以后能听到有人拉二胡了。她很喜欢音乐,她还记得家里有爸爸妈妈给她买的电子琴,虽然因为读书,好久不弹了但只要有时间她都会把它搬出来晒晒太阳。
“妈妈,你觉得刘老头拉的二胡好听吗?”
“好听”背对着蛮女,妈妈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蛮女满意了,满足地抱着妈妈,把头靠在妈妈的背上,不一会儿妈妈转过身来抱住蛮女,蛮女头枕在妈妈的手弯上,抱着妈妈的肚子静静随着二胡声的停止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