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明
住在胶东乡下的爷爷来北京时,我还在上小学。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爷爷年近六十,看上去满脸褶皱,黑瘦黑瘦的。那一天,他头戴白毛巾裹就的“帽子”,身穿黑色短布衣,还打着绑腿,肩上扛着一个灰色的旧帆布包。在北京站下火车后,爷爷一边问路打听,一边擦汗,竟一路走到了海淀区的北太平庄,终于找到了总政宿舍我们的家。爷爷扛着包大约走了二三十公里的路。
父亲很小就离家参加了八路军,跟着部队走南闯北,最后把家安在了北京。
母亲是部队医院的医生,每天工作都很忙。由于我们家是双职工家庭,爷爷来北京后,除了早餐晚餐,中午只能在食堂吃饭。正好我也每天中午放学回家,父亲要我在食堂给爷爷买午饭吃。宿舍大院有一个食堂,主要为干部和家属服务。早中晚三顿饭都有,伙食品种丰富,有几个大师傅,煎炸烹炒样样都行,口味也很适合大众。我给爷爷买了馒头、米饭,一个肉菜和一个素菜,还有白色糯嫩的米汤。爷爷可高兴了,长长的胡须包着的嘴唇一开一合地说:“生活太好了,天天过年啊!”
“天天过年”,这标准也太低了吧?我说:“春节才是真正的过年呢!学校放寒假,我们热热闹闹的放鞭炮,吃得好,玩得好,还有新衣服穿。”爷爷说的“天天过年”,让我很不理解,也不以为然。
到了星期天,父亲带爷爷逛西单百货商场,然后上了开往王府井的1路公交车。那时候的1路公交车,从西边的公主坟开到东边的八王坟,穿越了整个长安街。因此,老北京人称1路公交车为“大1路”。别的路线的公交车根据里程的长短设置了三个价位:5分、1角和1角5分。而“大1路”票价只取中间值:1角钱。无论你是乘坐一站地,还是从始发站到终点站,一律1角钱。父亲带着爷爷在王府井站下车后,爷爷问父亲车费是多少?父亲说,1角钱。爷爷听了后说,真贵!
1970年12月,我当兵入伍到云南省。部队的驻地在宜良县汤池镇附近。那时,连队每天的伙食费3角2分钱,包括三顿饭柴米油盐和水电的所有经济消费。主食大米饭管饱,但蔬菜控制,每人一锅勺,不是煮南瓜,就是拌辣椒,几乎没有任何油水。士兵们若想痛痛快快地大吃一顿,就要等到逢年过节,连队杀猪才能改善伙食呢。有时候十天半个月,连队的给养员会在星期天的上午进城,买上5斤猪肉回来,再割掉一部分给连队探亲的家属,剩下的肉做连队的晚餐。肉菜炒好以后,轮到每个士兵的碗里也就有两三块肉皮,还带着细小的猪毛,那也香啊!在平时训练、值班、生产劳动的环境里,毕竟吃到了与猪肉炒的菜。我们会把碗里的肉皮轻轻拈起来,拔掉猪毛,一口吞进嘴里。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懂得了爷爷所说“天天过年”的含义。
我们在部队的业余时间要开荒种地,种麦子、玉米、土豆,还要钟一些蔬菜。为了养好猪,士兵们还要天天打猪草,做饲料,尽最大能力把猪养肥,改善连队的伙食。农业劳动很辛苦,我这个城市学生兵真正有了“汗滴禾下土”和“粒粒皆辛苦”的感受。
云南省多数地区一年种两季水稻,早稻和晚稻。早稻逢春播种插秧。经过一冬的休整,肥沃土地养育的水稻颗粒饱满。褪去稻壳,大米透着光亮,粘性十足。早稻做出的米饭香喷喷的,口感类似于天津小站米,因而也叫新米。我们助民劳动时,乡亲们会用新米做成的米饭担给我们吃。味道香甜可口,即使没有菜,依然可以吃上几大碗。但是晚稻做成的米饭,味道就要差了一些。如果再加上存放了几年成为陈米,味道还要减等。
老乡问我们,部队是不是也吃新米?大家都摇头。老乡又说,我们可否用1斤新米换取部队的1斤陈米?士兵们一听都喜出望外,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营、连干部也很高兴,反正部队没有吃亏,还改善了米饭的质量。但消息传到了团长那里,团长坚决反对。团长说,部队的粮食供应有统一标准,我们怎能擅自更改?!后来我们才知道,农民老乡也喜欢吃新米,就是因为好吃,才会吃得多,超出了口粮的定量。而陈米虽然口感差,却1两是1两,1斤是1斤。老乡是为了保障自己的口粮不超标才出此下策。我们的团长毕竟有主见,而且态度坚决。否则结果难料,影响也不会好。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不高,农村和农民的生活更加艰难。如今改革开放40多年,经济迅速发展,国家日渐强大,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市场愈来愈丰富,商品琳琅满目,餐桌上也是应有尽有,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获得了很大的提高,许多农民脱贫致富奔小康,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爷爷若能活到今天,在胶东农村自己的家里也可以吃上新米,喝着小酒“天天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