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军营里的夏天

作者：张明

写过《高原军营里的冬天》，获得了许多战友的欢迎和肯定，一时间，战友微信群对“冬天”一文的转载、留言和点赞蜂起，令我特别的感动。

静下心来，我再写写高原军营里的夏天。应该说，祖国西南边疆云南省只分雨季和旱季。雨季是五月至十月，旱季是十一月至第二年四月。所谓夏季，仅仅是雨季的一部分。如果按照是否下雨来划分夏天的话，那么整个雨季都可以算作夏天。

位于海拔近一千九百米的云南省首府昆明市，因高山和滇池等多种原因的相互作用，它的夏季是温和的，最热的七月份平均气温也只有十九度，并不像北方的夏天那样酷暑炎热。

在我的印象中，昆明的夏天是很受用的夏天，也是令人难忘的夏天。说它“受用”，是因为即使七、八月间太阳当头，只要你呆在树荫下或营房宿舍里，仍然感觉到凉快和周身舒爽，连电扇也不需要，就更别说空调机了。说它“难忘”，是一九七七年我复员回到北京后，那一年的夏天让我吃尽了苦头。我被区武装部安置办分配到工厂工作，工作服是质地坚硬的蓝色劳动布制作，它的布料和现代牛仔裤的布料是一样的，甚至更结实、更牢固，手感又硬又厚，耐穿耐磨。夏天时，北京气候炎热，我要穿着它工作和劳动。身上的汗如泉水一般不断地涌出，厚厚的工作服完全被汗水浸湿，牢牢地捂在身上。特别是夜晚，天空一丝风都没有，天气闷热得像蒸笼。我住在工厂的简易宿舍里，什么降温设备都没有。为了驱蚊，还挂着从部队带回来的旧蚊帐，我躺在里面热得整夜不能睡眠。那时候，我就会想起昆明的夏天是那样的美好和难得。

军营里的夏天是美好的，更是赏心悦目的。迎面的白石山已被绿色的植物点染，殷红的土地上开满了野菊花，红黄绿相映成趣。高大的桉树被清风晃动着蓝色的树叶，散发着特殊的气味。我们种的小麦也是颗粒饱满，到了收获的季节。

早晨出操再也不用贪恋温暖的被窝，士兵们已经换上了春秋式的军装。那时候，部队还没有配发夏季的军装，例如现在这种短袖的、可以佩戴胸牌、领花和肩章的制式军服。但女兵发裙装，最早是绿色的，后来又改成深蓝色。虽然都是红领章红帽徽，可年轻的女兵，再加上简单一致的绿上衣、蓝裙子，仍然是军营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那时候的男兵都喜欢看女兵穿裙子，觉得特别美。究竟美在哪里？年轻的士兵还没有上升到理论的高度，因为人体美、服装美等连同美学理论在那个年代还是禁区。尽管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但美丽总会被人们欣赏和感受，正所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或许这个比喻不贴切，但也顾不上了。

女兵穿裙装虽然美丽，但也有使用上的缺陷。特别是晚上在操场上看露天电影时，女兵如果穿裙装，便为蚊虫的袭击提供了方便。因而，女兵看电影时，又会统一穿长裤。

夏季的军服除了女兵的裙装，部队还配发塑料凉鞋。女兵的凉鞋是黑颜色的，可以露出脚趾、脚跟等部位。男兵也有凉鞋，是咖啡色的，前面不露脚趾，后面不露脚跟，只把脚背露出来。塑料凉鞋不吸汗，赤脚穿会打滑，而且男式凉鞋的样子实在是不敢恭维，鞋面两排洞孔虽然对称，但是椭圆形的洞孔特别像潮虫的轮廓，看上去不舒服。只是，有凉鞋总比没有强。想想看，全国几百万人的部队，驻扎在南方的每人发一双凉鞋，军费中这笔开支也是相当可观的。

凉鞋之外还有布鞋。最初的布鞋是“老头鞋”，有些女兵觉得不跟脚，还会在上面缀上一根鞋带。“老头鞋”后来改成“松紧口”布鞋，黑鞋面，白布边，橡胶底，非常好看。记得部队刚发这种布鞋时，我和另一位北京兵穿着它在山洞机房里走来走去，很有些喜不自禁。

夏天的军装，除了缀有红领章的绿色外衣，就是白衬衣了。白衬衣是纯棉白布制作的，刚发的时候颜色发黄，多次洗涤后，颜色越来越白，棉纤维也越来越少。打篮球上场的时候，我们就会脱掉外衣，露出白衬衣。一九七四年我探家，央求妈妈给我买了一件蓝色球衣，大翻领，在球场上奔跑时特别惬意。后来复员时，一位四川老兵特别喜欢这件球衣，我就送给了他。

在军营里过夏天，很少有大汗淋漓的现象。有两种情况例外，一个是体力劳动，另一个是打篮球。记得有几次打完篮球，全身挥汗如雨，我会跑到水池边，用凉水冲头，图一时的痛快。现在想来是很不谨慎，同时也是很不健康的行为，也许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的因由，当时并没有发生身体的疾患，或许是侥幸而已。而且，据女兵战友回忆，当初她们也曾用凉水洗头，长长的秀发更不容易干，也就更容易生病。毕竟那个年代军营的设备和物质条件有限，除了每个周末有固定的洗澡时间，士兵们哪能天天用热水或温水洗头洗脸和擦洗身上呢？而且集体宿舍也不方便。

昆明的夏天，还有一个特色就是“四季如春，一雨成冬”。白天虽然不热，温度适宜，但只要一下雨，气温骤降，甚至可以从二十多度下降到十一、二度，人们会有寒冷的感觉，要及时添加衣服。在山上的军营里也是这样，而且，一旦下起雨来，会连续一周、两周，甚至三周。细雨蒙蒙，按照南方话形容就是“绵扯绵扯”的，异常的烦人。长期的阴雨，你会感到宿舍里湿气漫漫，身上的衣服是潮的，床上的被褥是潮的，洗净的衣服总也晾不干，晚上躺在床上，会感觉盖着湿乎乎的被子，别提多难受了。相比较而言，我还是更喜欢北方的雨，痛痛快快，说下就下，说停就停，十分的爽利，也很像我们北方人的性格。

夏季里的晴天还是很美的。在军营里除了白石山的遮挡以外，仍然可以见到蔚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有时还会飘过大朵大朵奇形怪状的云彩。远处的山脉绵延起伏，红土地上的绿色植物一样碧绿和茂盛。特别是军营的夜晚，在大风刮过之后，显得异常的宁静。草丛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纱窗上有纹丝不动准备捕食的壁虎，墙壁上有慢慢爬行的竹节虫，还有追逐灯光误飞误撞的甲虫和漫山遍野讨厌至极的蚊子。再有，就是男兵、女兵值夜班排队行走的脚步声。这声音会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我感觉，夏天的夜晚，最美丽的还是星空。那时候的环境污染还不严重，除了军营附近的冶炼厂大烟囱冒出呛人的有害气体外，整体的空气、水和土壤还是干净的。夜晚的星空尤其美丽和灿烂，像藏青色的幕布缀满了千万颗亮晶晶的钻石，一闪一闪，扑朔迷离，还不时地有流行划过，令人无限遐想。一九七七年三月，刚刚二十一岁出头的我离开军营后，再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美丽、灿烂和深邃的星空，一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