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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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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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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鼓楼西大街的生活印记

作者:张明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在部队当兵时,曾阅读过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知道有个“恒舒”当铺在北京鼓楼西大街。没想到我从部队复员后,就住进了鼓楼西大街,并且一住就是十多年,从青年到中年。

鼓楼西大街是北京的古老街道。它东起位于中轴线上的鼓楼,西至德胜门,是一条东南朝西北方向延伸的斜街,路面宽约十米。据说,鼓楼西大街与鼓楼一样建于明代初期。当时的街道商贾林立,车马喧嚣。

我搬到鼓楼西大街居住是一九七八年的夏天,那里是我们工厂的一个仓库。这个仓库没有窗户,唯一能够采光的就是仓库的大门,而且正对鼓楼西大街,关上门漆黑一片,必须开灯照明。仓库内阴暗潮湿,堆着陈年的账簿和废弃的仪表零件,而且充斥着霉味。我和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住在一起。老人白天回家,晚上在这里值守。我是因为父母在我入伍后从北京调到外地工作,原来的公房已经上交,我回到北京只得住在工厂宿舍。这里虽然住宿条件很差,但毕竟是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而且离工厂不算太远。后来,我发现周围老百姓的住房条件都很艰难,几代同堂的挤在明清时修建的老平房里。况且那时距一九七六年唐山大地震过后不久,许多住家的院子里盖满了地震棚。

傍晚,华灯初上,大街两边的居民便把家里的垃圾拿出来堆在人行步道上,等待清洁工统一清理(后来才有专门的垃圾桶)。冬季的夜晚,在路灯的照明下,我常看见一位驼背的老太太,手里拿着一个铁丝编制的耙子,在煤灰里捡煤核。所谓“煤核”,就是在炉火中尚未烧透的煤球,把外面的灰刮掉,可以继续燃烧取暖。这情景让我想起鲁迅先生在他的一篇杂文里曾提到的“美国的石油大亨哪会理解北京街头捡煤核老太太的酸辛”。

鼓楼西大街很有自己的特色。首先是沿街的胡同名很雅致。例如:鸦儿胡同、铸钟胡同、甘露胡同、棠花胡同、迁善居胡同、孝友胡同、西绦胡同等等,这些名称充分展示了老北京人的智慧、想象力和文化底蕴。

其次是临近后海。从城区大的框架上来说,鼓楼西大街就是后海的北岸,其街道的偏斜方向,就是因为后海北岸的偏斜而形成。到后海散步、运动甚至娱乐消遣等,是鼓楼西大街周边居民重要的生活内容。鼓楼西大街路南的胡同,都能通到后海北岸。最典型的要数“后海夹道”。那时候,我每天吃过晚饭都要穿过“后海夹道”去后海遛弯。“后海夹道”是一条笔直却又很窄的胡同,它的东边是宋庆龄故居高大的院墙,青砖灰瓦;西边也是丈高的民房山墙,走在里面有一种压抑感。记得有一个晚上,我走在后海夹道的中间,天空突然下起大雨,而且来势很猛。我没有带雨具,被迫躲在一座院墙的门框下避雨。又因为门框窄小,我不能动弹。其实离我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公共厕所,但要跑过去,衣服肯定会被淋湿,况且公共厕所的气味相当难闻,我只好笔挺地站到雨停。

说到公共厕所,这是鼓楼西大街的又一个特色。鼓楼西大街临街有几个公共厕所,会方便来往的行人和街边住户。胡同内也有公共厕所,这是因为这里的住户大多没有抽水马桶,居民都要去附近的公共厕所“方便”。每天早上都能见到居民端着便盆去厕所。我住的宿舍也一样,晚上要在床下面放个尿盆。那时候的公共厕所特别简陋和肮脏,不能随时冲刷,所以味道特别难闻。我记得有一个临街靠近五路公交车车站的公共厕所,每到夏天,人们不但没处下脚,甚至会被人粪尿熏得睁不开眼。

在棠花胡同口,住着一户人家,一对夫妇和三个女儿。由于这对夫妇与我父母年龄一般大,我就称他们大叔大妈。和我一起住的老人见我天天晚上都住在这里,他也就不过来了,毕竟有人替他“值班”。大妈见我一个人生活,常常烧些开水送过来。有时候他们忙不过来,便让他们的二女儿给我送开水。他们家有一台九吋黑白电视机,也常邀我去看。记得有一次我母亲路过北京办事,顺便来鼓楼西大街看我。可不巧的是我外出不在,还是大妈给我传的话。街坊邻居的帮助和惦记,让我这个单身汉感到了亲情般的温暖。后来大叔的单位分了一套楼房居室,在右安门那边,全家人搬走了。我真心祝福他们!

在后海夹道附近,有一个副食店,规模不大,主要经营油盐酱醋,有时候也卖些蔬菜。那时候的售货员,上班时衣着朴实,而且戴着围裙和套袖。来这个店里买东西的顾客,基本都是附近的居民,相互都认识。如果店里刚进了什么菜,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居民就排起队来购买。在排队的过程中“张家长、李家短”的相互聊天,互相打趣。店里有一位年轻的女售货员,特别与众不同。她上班时不戴套袖,也不系围裙,而是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不仅烫了头发,还抹着鲜红的唇膏,戴着一个深色的太阳镜,穿着喇叭口裤子,看上去很时髦。她干活时的动作很麻利,说话语速也快。那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

我在鼓楼西大街住了十余年。这十多个寒来暑往的日子,让我终身难忘,成为人生历史的一部分。关于古典文学《红楼梦》里提到的“鼓楼西大街”,曹雪芹先生在第五十七回里写道,薛宝钗和邢岫烟因为去看林黛玉在路上相逢。天气还凉,薛宝钗见邢岫烟衣着单薄,以为凤姐没有给她月钱。邢岫烟说凤姐每月都给,只是自己的姑妈要她省一些给父母,生活用品可以和二姐姐迎春搭配使用。虽然二姐姐不会说什么,但身边的那些丫头、妈妈却不好对付。为了笼络这些丫头、妈妈,隔三差五,邢岫烟还要给她们打酒、买点心吃。这样一来,自己的月钱非但不够用,还把棉衣给当了。薛宝钗听后,要把邢岫烟的棉衣赎回来,问她把棉衣当在哪儿了?邢岫烟说是“恒舒”当铺,在鼓楼西大街。薛宝钗一听就笑了,那是他们薛家开的当铺。当时,经贾母做主,已经将邢岫烟许配给薛宝钗的弟弟薛蝌,所以薛宝钗又说“人没过来,衣裳先过来了”。

这个“鼓楼西大街”是不是指北京的鼓楼西大街?有的红学家认为是,有的认为不是。究竟是还是不是,只有曹雪芹知道。冒冒失失的我还曾沿着鼓楼西大街找过“恒舒”当铺,其结果可想而知。但不管怎样,鼓楼西大街已经与伟大的《红楼梦》永远联系在一起。

我离开鼓楼西大街也已经二十多年了。为写这篇文章,几年前我曾回到鼓楼西大街,并沿街走了一圈,看到了不少变化。原来的关岳庙(西藏驻京办事处)还在,显得古朴庄重。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也没有变化。整个鼓楼西大街虽然还是那样的宽,两边的商业店铺却增加了许多。棠花胡同口的大叔大妈家变成一个小饭馆,经营特色的“土豆粉”。那个肮脏的公共厕所也焕然一新,里面全部安装了陶瓷便盆,显得规范而又整洁。副食店已经找不到了,我原来居住的宿舍还在,只是大门紧闭,我也没有准备打扰里面的人。另外,我听说这两年政府专门建设和拓宽了这条大街,路过的行人反映不错,我争取再去看看。

我想,即使北京城再怎么发展变化,鼓楼西大街一定会永久保留下来,因为不但生活和工作在这条街的人们离不开这里,而且,这里还具有了中国文学经典的特殊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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