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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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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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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血报名会

作者:张明

柳处长挪动一下自己肥胖的身子,清了清嗓子说道:“好了,请大家安静一些,现在开会了。今天开会的议题是报名献血。”

刚才还乱乱哄哄像农贸市场一样的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把目光投向柳处长,竖起耳朵倾听下文。

“献血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同时,也是公民的义务。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生病或受伤需要输血的时候,如果平时没有人献血,血从哪里来?这个,这个,献血的意义嘛我就不多说了。”柳处长说着,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遍会场。倒是真安静,比平时开会的纪律好多了。这一点柳欲飞深有体会。一个评职称,一个涨工资,只要一开这样的会议,根本不用你喊破嗓子要大家安静,会场自然是鸦雀无声,谁都怕漏掉和自己有关的内容。献血虽然和评职称、涨工资不同,可也牵涉个人利益,马虎行事会吃亏的,只要稍一不留神,没准就把自己搁进去了。

他接着说道:“和往年全局统一报名不同,今年献血指标下到各个处。我们行政处的名额是两个。按局里的要求,五十五岁以下的人只要身体健康都要报名。当然啦,过去献过血的可以不报名。”

柳处长说完了,好半天没人吭声。会场上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柳欲飞好像想起什么,他连忙说:“献血后的待遇,除了局里补助五百元外,我们处每人扣除奖金五十元,分别补给献血的人。”

行政处现有十名干部和职工。平均年龄在四十岁以上,女同志几乎占了一半,还有两名老同志临近退休。大家的心情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其实,献血的意义,不用他柳欲飞提醒,谁都清楚。可一想到大管大管的鲜血从自己的血管里抽出,任何冠冕堂皇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这也就是为什么一说献血,在坐的人都不言语的原因。

“我虽然周岁五十四,可虚岁也五十五了。我还有心脏病,医生说是心律不齐。我就不报名献血了”。发言的是大刘。

大刘负责处里的收发工作,长得又黑又瘦,韧劲儿十足。他还能喝酒,一顿饭半斤“二锅头”没问题。大刘篮球打得好,NBA球星各个说得头头是道。前几年行政处和其他处篮球比赛时,大刘是主力队员。

大刘说完了,长长吁了一口气,好像卸下一副重担。

柳处长撇了撇嘴,心里骂道:这个老滑头,节骨眼儿时先溜号,不起好作用。

“其他人发言。”柳处长看看手表有些着急。

办公室科员陆小歌忽然冒出一句:“女同志是不是可以不报名?”

柳欲飞把眼一瞪:“谁说的?男女都一样。这是毛主席说过的话。再说,文件上也没说女同志可以不献血。再再说,咱们行政处一半是女同志,都不献血哪儿成?”

几句话把陆小歌噎了回去,会场上的女同志吐了吐舌头。

陆小歌二十七、八岁,性格活泼好动,能歌善舞。虽然没有结婚,但男女交往的经验还不少,常常写些男欢女爱的故事在报刊上发表。

“柳处长带个头吧。”陆小歌笑着说道。

“我是想带头报名,可我的血不符合要求。我血脂高,还患过肝炎。现在又过于肥胖体重超标,血压也不正常。你们说我能献血吗?假如,你们当中的哪一位需要输血时,你们会用我的血吗?”柳处长又挪动挪动他那肥胖的身子说道。

会场再次陷入沉默。柳欲飞很为他的一番辩解得意,有些人总把眼睛盯着领导,好像与他们自己无关,领导又没长三头六臂,不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哼!

“我事先声明,我有多种疾病。高血压、心脏病、胃溃疡、胆囊结石、支气管炎、哮喘病、腰疼病……”司机罗顺说道。

陆小歌格格笑道:“我说老罗,你身上还有一块好地方吗?不想献血也不至于这样糟蹋自己呀。”

罗顺嚯地站起来,把桌子上的茶杯碰得叮当作响。他把脸一横:“这是怎么说的?我罗顺也是一条汉子,当年在工厂为抢救受伤的工友两次献血。那时候,你陆小歌迈门坎还蹭屁股呢?现在倒嘲笑起我来了?”

陆小歌把脸羞个通红:“柳处长,您也不管管,罗顺说的是什么话?”

“好啦,好啦,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逗贫嘴。”柳欲飞不耐烦地挥挥手。

罗顺的像貌看上去要比他实际年龄大一些,说是四十岁出头,却像五十多岁。他原来在工厂当装卸工,两百斤重的工业原料包扛起来就走。后来他学会开车成了司机,拉着生产出来的产品走南闯北到各地送货。再后来又调到局机关行政处开车。罗顺因为年轻时干活不惜力、不注意,也的确落下一身病,像胃溃疡、腰锥尖盘突出、高血压、支气管炎、哮喘病等等。平时他闭口不谈自己的病,是怕机关精简时拿他开刀。现在要报名献血,不说不行了,先把眼前这道难关过了再说。

罗顺气呼呼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腰。

柳处长大失所望。听说别的处一提要献血,大家都争着报名,自己管理的行政处却人人躲避,局长知道了一定会骂自己无能。这便如何是好?

“要不,我报名献血。”角落传来一个小伙子的声音,大家不约而同把目光投过去。

说话的小伙子叫孙里,四年前大学毕业分配到行政处计算机室,负责全局计算机联网的技术工作。孙里个头不高,长得很文静,性格也内向,找了一个在银行工作的女朋友,正准备结婚。论年龄,孙里是行政处最小的。前两年献血时是全局主动报名,他刚好在外面培训计算机专业英语。这次赶上了,不好意思推脱,虽说要结婚了,毕竟不是借口,更何况自己是处里最年轻的,如果不报名别人会怎么看他?

柳处长松了口气,总算有人报名了。他大声说:“小孙表现不错,关键时刻带个好头。怎么样,还有谁报名?”

陆小歌忽然蹦出一句:“孙里都要结婚了,这时候让人家献血损不损?”

“就是。”有的人随声附和。

柳欲飞进退两难。赞同吧,连这一个报名的人也没了。行政处完不成献血指标,肯定要挨批评。不赞同吧,大家会说我柳欲飞不通人性。这个陆小歌,自己不报名还假做人情,真不是个东西。

到底是处长,他灵机一动说:“不瞒你陆小歌,即便是孙里体检合格了,我也不会让他献血。我能这样不讲情理吗?结婚是终身大事,我能让孙里和他的新娘子在大喜的日子里带着这个遗憾吗?咱们行政处人员的现状就是如此,你说说谁能献血?要不,你陆小歌带个头好吗?”

这几句话果然厉害,像一根木棒将陆小歌闷了回去。她嘟嘟囔囔地说:“凭什么要我带头,比我身体好的人有的是。”

“你说,咱们行政处谁的身体比你好?”柳欲飞紧追不舍。

陆小歌当然不会上当,这种场合她怎么能说呢?会场第三次陷入沉默,仍然没有人报名。

柳欲飞急得抓耳挠腮,肥胖的屁股压得椅子嘎嘎作响。他赌气地说道:“今天完不成报名指标谁也别下班。”

看来处长真的生气了,大家面面相觑。

这时,坐在柳处长对面一直闷头不响的付秋水开腔了:“柳处长,我倒有一个办法,既不会影响同志们下班,又能解决献血指标的问题。只是传出去不好听。”

付秋水今年四十五岁,去年从部队转业回来。在部队是副团职干部,到地方享受副处级待遇,但不安排职务。多年的军旅生活使付秋水养成了沉默寡言深思熟虑的性格。在部队时,首长一声令下,战士们雷厉风行,刀山火海也敢冲,从来不讲价钱。哪像地方上,人们之间婆婆妈妈转弯抹角,“口欲言而嗫嚅,足欲行而趑趄”。领导安排工作要苦口婆心找当事人商量,批评错误要顾及场合。上级开会研究决定的事情,会还没散下面就知道了。开始,付秋水对这些情况很不适应,而且相当反感。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一个人应该随着外界的变化而变化,毕竟是来到一个新的环境,死抱着原有的观念不放,到头来只能使自己碰壁。他很快改变了行为方式,渐渐地赢得大家的信任。

付秋水慢吞吞地说:“我报名算一个,其余的人抓阄解决”。

会场上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付秋水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谁都有可能赶上,谁也有可能躲脱,就看运气了。

柳欲飞不像已往那样对付秋水的主意嗤之以鼻。付秋水是柳欲飞仕途上潜在的最大威胁,随时有可能接替他这个处长。柳欲飞今年四十九岁,在行政处长的位置上干了六年,向上提拔已经不可能了,局里两个副局长年龄都比他小,而且干得正欢。柳欲飞本想保住现有处长的位子到退休,因为就行政处目前人员的组成情况来看,他自信还没有一个人是他的竞争对手,谁知天上掉下个付秋水,一下子打乱了他的阵脚。按柳欲飞的思维逻辑看,行政处并不缺人,局长把付秋水调来显然是一种暗示:要么是给他一个帮手,协助他把行政处的工作搞好;要么是准备以后接替他。工作上付秋水很有分寸,态度上也不卑不亢,平时不显山露水,却给人一种老谋深算的感觉。柳欲飞觉得自己是处长,无论对部下做出何种亲近的表示,他们对自己仍有距离感。而付秋水却没有这样的障碍,群众关系比他融洽多了,似乎威信也比他高。柳欲飞认为,群众往往会有这样的错觉,一个人没当领导时,大家注重的是他的优点;一旦提拔履职了,又会注重他的缺点。现在同志们的眼光对自己肯定是百般挑剔:你把许多事情考虑周全了,群众会说是应该的,因为你是领导;只要有一件事情没考虑周全,群众就会有意见,他们马上会说,你们这些当官的是干什么吃的。可是天底下有哪一位领导能样样事情都考虑得细致周全?尽管如此,柳欲飞决不允许付秋水事事出头,办法就是不采纳付秋水的任何建议,你说东我就说西,你往南我偏让你向北。可惜这次不同了,报名献血成了“难产”,抓阄恐怕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否则的话,就是加班熬夜也解决不了问题。

柳欲飞眉头一皱说道:“老付提出的建议虽说不怎么高明,毕竟也是一个建议,可以试试看。我们处除了两个快退休的人外,其余八个人都要抓阄,老付也算在内,从我开始。有病不符合献血条件的人,体检时由医生决定,自己说的不算。”

柳欲飞一箭双雕。不是一提献血谁都想躲吗?用抓阄的办法把你们一个个都装进来,依次排好顺序,谁也别想溜。你付秋水想主动报名落个好名声也休想。

“陆小歌,你准备笔纸,写出一至八个顺序号,揉成八个纸团让大家抓。”柳欲飞说。

陆小歌极不情愿地找出笔和纸,在众目睽睽下做好“阄儿”。她怯声怯气地问道:“柳处长,您说这些‘阄儿’撒在哪儿,谁先抓?”

柳欲飞沉吟片刻说:“就撒在办公桌上,岁数大的先抓。大刘第一,我第二,老付第三,最后是孙里。”

柳欲飞说完了,并没有人动弹。他又着急了:“大刘,赶紧着。别磨磨蹭蹭的,打蓝球时跑步上篮的潇洒劲头到哪儿去了?”

“好,我先抓。大家看我的手气。”大刘搓了搓双手,紧闭双目胡乱抓了一个,展开一看,妈的,竟是一号!“这回不算,我的身体根本就不能献血。”他急赤白脸地说。

柳欲飞拉下脸来:“大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刚才我说得很清楚,谁抓着几号就是顺序第几,身体不好不能献血的由医生决定,自己说的不算数。让你第一个抓阄已经是照顾了,再说你又是老同志,总得支持行政处的工作。你第一个推翻,往下还怎么进行?”

大刘哑口无言。

柳欲飞见大刘不再吭声便说道:“大家继续抓阄。该我了。”

众人依次抓了办公桌上的纸团,小心翼翼地打开看。

忽然一声尖叫把大家吓了一跳。“噢,我是第八!我是第八!”陆小歌兴奋得又蹦又跳手舞足蹈。

罗顺说:“第八个是铜像”。

陆小歌一愣:罗顺你说什么?

罗顺:阿尔巴尼亚的电影。

陆小歌:我怎么不知道?

罗顺: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才吃了几天的干饭?

柳处长:好了,别那么多废话!

抓阄的结果:大刘第一,罗顺第二,柳欲飞第五,付秋水第六,孙里第七,陆小歌第八。

到底是天意。连付秋水献血也要排在我的后面。柳欲飞心里哀叹。

罗顺嚷道:“柳处长,您刚才读文件,上面不是说过去献过血的人这次可以不献吗?”

柳欲飞不耐烦地说:“过去献过血的是指来行政处以后,在别的单位献血的不算。”

“可文件上并没有这样解释。”

“我就这样解释。”

“你说的不算。”

“行政处我说了就算。”

“我去找局长!”

“随你的便,只要你还是行政处的人。”

两个人剑拔弩张互不相让。付秋水过来劝道:“罗顺,在咱们处能解决的就别去麻烦局长。陆处长也消消气。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和罗顺调个顺序,我第二,罗顺第六。”

“不行!”柳欲飞斩钉截铁地说,“一个简简单单的献血问题吓倒那么多‘英雄汉’,评职称、涨工资时的拼抢劲头到哪儿去了?”

柳欲飞的话既是说给罗顺听的,也是说给在场的人听的。虽说是事实,打击面未免大了一些,不少人听了刺耳。

罗顺听付秋水这么说,觉得不好意思。可是陆处长的话也太不饶人了,本想再和他争执几句,可又一想,真闹僵了对自己也不好,毕竟还要在行政处工作,还得听他柳欲飞的,因而也就不再言语了。

夕阳从窗外透进来,橘红色的阳光洒在人的脸上和身上,给在场的人们罩上了一层金灿灿的轮廓。每一个人都不自觉地看看自己的手表和手机,焦急着等待处长的结束语。

柳欲飞的模样仍然是一脑门子官司。他愤愤地说道:“献血的顺序就这样定了,大刘第一,罗顺第二。如果体检不合格,第三、第四再往前顶。今天的会开得很不理想,用抓阄的方法解决咱们处的献血报名,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一种耻辱。当然,这不怪大家,主要是我这个处长没当好。我也希望大家回去好好想想,都是国家干部和职工,有的还是党员,关键时刻应该如何对待。同时,我也规定一条纪律,抓阄的事不要对外面讲,传出去不好听,不光是我,大家也没面子,家丑不外扬嘛!现在,我宣布散会。”

众人蜂拥着收拾东西闯出会议室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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