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马和军犬是参军服役后马和狗的称呼。它们有姓名、编号,还有档案,与士兵一样,在部队同样可以形成战斗力。据说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军事部门还训练海豚,为在海中收集相关的军事情报。
今天我要回忆的是无生命的卡车,它们也会参军服役,与军人互动而产生友谊,默默无闻地奉献自己,为部队建设和发展服务。
汽车是西方科学技术发明的产物。解放前,在我国公路上跑的都是外国的卡车。1956年7月,也就是我出生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长春汽车制造厂设计、生产出我国第一辆“解放牌”卡车,彻底改变了中国不能制造汽车的历史。从此,部队也装备了墨绿色的解放牌大卡车。这种卡车不仅结实耐用,而且既能载人,又能装货,是名副其实的“客货两运”。面对熟悉的卡车外形,五十年前的情景又浮现于我的眼前。
1971年的春天,我入伍到部队完成了新兵训练,还发了帽徽和领章。一身绿军装配上红帽徽、红领章,我和所有的新兵一样,整个人处于一种亢奋状态。我们的军营位于昆明市蓝龙潭,蓝龙潭既是水塘,又是地名,就像北京的积水潭一样。因为工作需要,我们的部队要整体搬家到云南省宜良县的汤池地区。如同一首歌谣说的那样:“身穿绿军装,当兵走四方……”。
士兵们的行李很简单,背包、水壶、雨衣,换洗衣服都打在背包里面,背在身上就是全部的家当。搬家的运输工具就是一辆辆的解放牌卡车。这种卡车周边有木围栏,两边的围栏插有固定的篷杆,雨天可以支撑篷布,平常乘车时还能手扶,按现在的说法叫“抓手”。卡车后面的挡板可以放下来,为的是方便上人或装货,最后将后挡板合上,再用铁链固定。上下卡车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从后挡板处上车。后挡板两边有各有一个铁栓,放下来可以用脚踩,合上去可以扣住锁链固定。上车时用手抓住铁链子,脚登铁栓即可。另一种是从侧面上车。踩着轮胎往上爬,翻过车厢围栏也行。(说来也巧,现在正播的电视剧《王牌部队》,当代部队的运兵卡车,士兵仍然是从卡车尾部上车,车厢后挡板的作用没有变化)
搬家那天是个大晴天,我们兴奋地登上了卡车,班、排长清点人数后,大家都坐在自己的背包上休息。那时候还没有高速公路,从昆明市到宜良县汤池镇,中间还要路过呈贡县,公路窄小崎岖不平,许多都是盘山道,非常颠簸,晕车的人会很难受。我们坐在背包上久了,会站起来看看路边的风景,湛蓝的天空漂浮着大朵的白云,好像离我们很近,红土地上的树木和草都是绿茵茵的。山风很大,我们会把军帽戴紧,以免被大风刮走。这一切对我们这些城市的学生兵来说很不习惯。过去,我们的出行是乘公交车,车上有座位,也不怕刮风下雨。第一次坐在卡车上来来回回地颠簸摇晃,确实很不适应,五六个小时下来,会感到极度的疲劳,上车时的兴奋劲早没了,话也懒得说了。班长姓王,看我不舒服,便问我是不是晕车?我说有一点儿,但可以坚持到终点。因为我的年龄稍小一些,王班长和班里的同志都很关心我。班长从驾驶室的后窗户看到里面算上司机才两个人,就在停车的时候对司机说,我们有个兵年龄小,感觉不舒服,车上风很大,能否让他坐在驾驶室里?司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我也就答应了。卡车的驾驶室很宽敞,加上司机可以坐三个人。这样,我就坐进了驾驶室,虽然也是颠簸,但毕竟不被风吹了,只是汽油味很大。我看着司机老兵在开车,不断地旋转方向盘,两只脚也在不断地动换。现在才知道那是控制离合器、油门和刹车,这些都需要用脚来踩。还有档杆,完全不懂汽车的我不知道车档是怎么回事,只是奇怪司机为什么要不断地摇动它,直到几十年之后我学车的时候才懂。
云南的夏天或者说雨季很漫长,我们这些北方兵还不大适应。十个月的报务培训后,我和十几个新兵被分配到昆明市西北郊区的山上军营。这里距离城区有十多公里远,交通不便。我们到后,正好赶上部队组织修路。公路从一家工厂的厂区穿过,往上直达军营,往下是工厂从郊区通往市区的路,现在想来,应该部队与工厂共同合作的工程。有了这条公路,大卡车可以拉着军需物资直接开往山上的军营。我记得当时连队组织文艺演出时,我写的快板书其中就有一句“修公路,背砖头,满头大汗往下流……”有了正规的公路,交通就方便了许多。
那个时代,每周只休息一天。星期天,会有军人请假下山去昆明城里办事或游玩,往返都是乘卡车。大家站在卡车的车厢里,相互打招呼或聊天。山上有一个营部和四个连队,营部就不说了,每个连队请假下山不超过十个人,还包括需要进城采买物资的司务长和给养员。一个连队一百多人,十个指标需要大家轮流请假,本周不行就等下周或下下周,而且还不能是值班时间,所以,轮到自己也很不容易(可参阅我写的《军营里的假日》)。下山进城的卡车开出军营,由于都是山路,起伏颠簸难免,而且遇到弯道时,车会自然偏斜,站在卡车上的人必须手抓篷杆,才能保持稳定和平衡。五六十人在卡车上不算少,甚至有些拥挤,年轻的男兵女兵虽然尽量保持相互间的距离,但难免会随着卡车的晃动而碰触,心会怦然一动。当手握篷杆时,男兵女兵的手也会偶然相触,然后急忙分开。一些老兵或连排干部,他(她)们有意或无意用左手抓篷杆,衣袖会落下来,露出手腕上亮晶晶的手表,让其他无手表的年轻士兵投来羡慕的眼光(那时候能够买手表既是高收入又是一件相对奢侈的事情)。男兵还可以近距离听到女兵的对话,看到她们专注和欢快的表情。
这些细微的感觉,是特定的年代、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年龄、特定的环境和特定的物质条件下才有的,也属于军人特有的乘卡车的经历。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后不会再有了,我能记录下来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我们从卡车上装卸货物是经常的事情,有营房家具,训练器材,还有麻袋装的大米,牛皮纸包装的水泥等等,我还赶上了一次卡车拉“猪草”。有一天,连队组织十几个人下山打猪草。在昆明市西坝河一带,因河水淤积,形成不少池塘。池塘的水面生长、漂浮着许多水葫芦,这是一种水生草本植物,生长和繁殖的速度极快,既可做药材,又可做动物饲料,同时,还是一种美丽的花卉。十九世纪初,我国就是作为花卉从国外引进的。如今,作为野生植物的水葫芦在我国许多水域泛滥成灾,华北、华东、华中、华南和西南的十九个省市,尤以云南(昆明)、江苏、浙江、福建、四川、湖南、湖北、河南等省的入侵严重,并扩散到东北部分地区。水生植物过多,会争夺养分、消耗氧气,使水中的鱼虾受到威胁。我们那时候只知道这些水葫芦可以喂猪,在老兵的带领下,先从水里捞出水葫芦堆在岸边,再运到路边卡车旁,直接装往车厢上。由于水葫芦多生长在淤积的水中,味道臭烘烘的。我们的行动既清理了河道和水塘,又获得了大量的猪饲料。只是返回军营的时候,我们站在卡车上,身上尽是泥点子,一路上又都是水葫芦的臭味,恶心得想吐。
当年,解放牌军用卡车载货量高,结实、耐用,受到部队的普遍好评。特别是边疆部队,经常开车帮助驻地少数民族群众运输货物,解决他们生产和生活中的困难。当地群众因为环境偏僻,文化落后,不知卡车是何物,以为是“大军”(指解放军)驯化的动物,既听话,又能干,“力气”真大,还会“叫唤”(汽车鸣笛)。老乡割下许多嫩草来“喂”卡车,希望“大军”将它“生”下来的幼崽留给当地群众。这个趣闻最开始是一位从滇南部队调到我们连的人说给大家听的,虽然可笑,但我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直到四十多年后的一天,我随公安部文联到云南省弥勒市开会,陪同我们的云南省公安厅文联副主席也与我们讲起了这件事情,可见传闻很广。
1977年4月,我从部队退役后在北京的一家工厂工作。有一次工厂与附近的部队共同组织到郊区开展植树活动,我们乘部队的解放牌卡车,再拉上树苗、植树工具等,溜溜忙了一整天。收工后,部队的司机把我们送回工厂门口,几位工友将车厢打扫干净,但怎么将卡车的后挡板合上扣锁却不会弄,他们知道我是退役军人,叫我过去帮忙。我一看,他们不知道怎么用铁链。我用链条上最大的铁环扣住后挡板上的铁栓,再用链条上的铁钩插入铁栓,再将铁钩掉过来插紧。工友们才知道这么回事。司机等了半天,不知道我们再干什么。他下车走过来一看,说:“不错,行家,当过兵?”我笑了。
人的一生有当兵的经历真好。因为,军营里有真情和难忘的战友,结实而简单的宿舍,灰白色的山峰,殷殷的红土地,甚至一木一石,一花一草,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何况与我们息息相关的大卡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