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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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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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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军营里的读物

阅读,对人的一生特别重要。阅读不仅帮助我们获得知识和间接的人生经验,而且是人的成长和成熟链条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回忆一下当年在军营里能够接触的读物,以及时代的大背景对集体和个体学习和阅读的影响,对读者和我来说是很有价值、也是很有意义的事情。这里所说的时代指上世纪七十年代,而读物则是指作为士兵的我和周边战友能够看到的一些纸质读物,主要是报纸、杂志和书籍。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特征,由时代产生的读物,会留下时代的印记。细细盘点一下,在军营里能够提供给军人们阅读的报刊书籍,也是如数家珍。

先从报纸说起。我们能够阅读的报纸是《解放军报》和《国防战士报》。《解放军报》是中央军委总政治部主办的报纸,面向全军各部队发行。《国防战士报》是昆明军区(1985年撤销)政治部主办的面向昆明军区各部队发行的报纸。两种报纸都是以部队题材为主要内容,间或有少量的国内和国际新闻。

记得《解放军报》为了活跃版面,经常刊登两位部队画家的速写和漫画。他们的画作线条简洁而飘逸,人物生动而传神,动作灵巧而舒展,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几十年后,我与一位喜欢绘画的战友谈起这件事,说还记得《解放军报》那两位画家吗?他们是陈玉先和董立勃。这位战友纠正说,不是董立勃,是董辰生。看来战友比我记得还清楚,可见当年的军报对我们的影响有多大。董立勃是一位当代作家,是我记混了。尽管常读的报纸种类不多,有这两份部队报纸也足以让我们观天下了。

在我们连队的连部,可以看到《云南日报》;在营部还能看到《人民日报》和《参考消息》。当然,作为士兵,连部可以经常出入,而营部就是“非公莫入”了。记得当年连队有个分队长订阅了新华社出版发行的《参考消息》报,我也曾多次借来阅读。其中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要求分队长将他看过的报纸都给我留着。因当时的《参考消息》正在连载《石油大鳄》[注1]原版汉译小说,我特别感兴趣,要剪裁下来自己留着,便提出了这种过分的要求。现在想来是很不礼貌也是很不懂事的行为。

在连队能读到的杂志是《红旗》和《学习与批判》。《红旗》杂志是中共中央主办的杂志,与《人民日报》和《解放军报》组成“两报一刊”。当年,为了学习方便,我自费订阅了《红旗》杂志,有的战友听说了也来找我借阅。《学习与批判》是上海出版的一本哲学社会科学的综合性杂志,多是一些极左的内容。后来我查了资料,知道是上海市委写作组以复旦大学名义主办的杂志,一九七三年创刊,一九七六年十月停刊。

再来看看那时候军营里能够阅读的书籍。应该说部队是相当重视政治学习的,除了学习《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以外,还要学习一些马列主义原著。我曾在其它文章里说过,我阅读《毛泽东选集》,特别是《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等文章已经熟读,甚至会背诵。但是说实话,我最感兴趣的还是选集里的注释。因为毛泽东主席博览全书,他的文章也是海纳百川旁征博引,涉及到古今中外的知识。我由此知道了孔子和《论语》,孟子和《孟子》,老子和《道德经》,还有庄子和《逍遥游》,墨子和《非攻》等。除了先秦诸子百家,就是中国古典文学了,像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等等,尽管这些文化典籍我看过得极少,但是对灿烂的中国古代文化产生了强烈的求知欲。

我印象深刻的是毛主席在《改造我们的学习》一文里提到一副对联。内容是“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对联用来形容做事做学问不求甚解又总爱夸张炫耀的人,我当时就有些心虚,是不是在说我这种人呢?看来还是要扎扎实实地学习,老老实实地做人呢。其实,这只是一个小战士的心理作用。毛主席的比喻深入浅出,剥开一切伪装,直抵人的心灵深处,至今仍在发挥着应有的作用。

毛主席的文章还有强烈的文学色彩。记得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篇文章的末尾,针对那时革命低潮和艰苦卓绝的年代,红军队伍中有人提出“红旗究竟能够打得多久?”“革命高潮何时到来?”的疑问,毛主席高瞻远瞩十分自信地写道:“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形象生动,情景浪漫,寓意十分明显。

毛主席的诗词,我也多数会背诵。2015年9月初,我参加公安部文联在黑龙江省绥化市举办的“纪念抗战胜利七十周年”全国公安诗歌大赛颁奖仪式,活动结束后的归来途中,与几个年轻的编辑和诗人交流。我谈到了毛主席的诗词对我们这一代人的影响,并当场背诵了《忆秦娥·娄山关》。以我个人不成熟的观点,毛主席诗词的巅峰之作是《沁园春·雪》,然后就是这首《忆秦娥·娄山关》:“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这绝对是中国文学史上一流诗人写景写情的浪漫主义的杰作,尽管毛主席曾谦虚地说自己只是二流诗人。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的经典,我最喜欢的还是《共产党宣言》。这是马克思在一八四七年十一月为共产主义同盟起草的纲领性文件,文件首次提出阶级斗争和科学社会主义。我很喜欢它的文学风采,在揭露资本主义社会人们之间的利益关系时,马克思说:“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冷冰冰的金钱关系。”一个“温情脉脉”,一个“冷冰冰”,产生了明显的反差效应。特别是文章最后那一句:“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大气磅礴,淋漓痛快。那一年,马克思还不满三十岁。

四十多年后的今天,一位青年编辑朋友转给我的帖子“世界名著的开头总是耐人寻味”。其中列举了狄更斯《双城记》的开始语:“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蠢的年头……”;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开始语:“很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奥尔罕·帕慕克《红》的开始语:“如今我已是一个死人,成了一具躺在井底的死尸”;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开始语:“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等等。我马上想起马克思《共产党宣言》的开始语“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整个欧洲大陆徘徊。”还有恩格斯《反杜林论》的开始语“这部著作决不是什么‘内心冲动’的结果,恰恰相反。”然后,我将这些内容转给这位编辑,让他眼前一亮并竖起大拇指。

由于那个年代毛泽东主席推崇鲁迅,我们也有幸能够阅读到鲁迅杂文。上世纪七十年代,鲁迅杂文十分流行,我就常去昆明市的新华书店购买鲁迅杂文单行本,例如《野草》、《彷徨》、《热风》、《华盖集》、《而已集》、《三闲集》、《伪自由书》、《故事新编》、《且介亭杂文》等等,爸爸还给我寄来了《鲁迅杂文书信选》。相比较来说我最喜欢《野草》,至今还记得鲁迅为《野草》题辞的相关内容。例如:“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之所以对这一句话印象深刻,是因为每当开会需要我发言的时候,之前想的和准备的都很充实,但一开口讲,许多想好的内容却没有讲出来,挂一漏万,捉襟见肘。这个毛病一直延续到今天。那时候读鲁迅,我感觉他的文字深奥难懂,也许和我的年龄、阅历及文化基础都有关系。还是拿鲁迅先生的《野草》题辞来说,其中有“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为我自己,为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我希望这野草的死亡和朽腐,火速到来。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如果没有深入了解鲁迅生活的年代和相关的社会背景,是很难读懂他的文章的。我后来读鲁迅,更喜欢他的小说《阿Q正传》和《故事新编》,这也许是我走上文学写作道路的启蒙。

在军营里,我读过一些哲学书籍。例如,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简编》,冯天瑜的《中国哲学简史简编》。记得后来我又花钱购买了任继愈写的《中国哲学史简编》和杨荣国写的《中国古代思想史》,也是好奇心的驱使。那个时候,毛主席号召“学哲学用哲学”,同时还说“让哲学从哲学家的课堂上和书本里解放出来,变为人民群众手中的武器。”

值得一提的是,我还自费购买了湖北华中师范学院编辑、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语文基础知识》、《现代汉语语法知识》和《现代汉语修辞知识》。这些书从词汇讲起,包括句子、语法和修辞。一九七四年探家时,我从爸爸的书柜里找了一本北京大学王力教授编写的《诗词格律》带回部队,又开始学习中国古典诗词的创作格式,包括古风、律诗、词牌,以及如何押韵、平仄、对仗、用典等等。为此,我还买了一本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现代诗韵》。可以说,我对格律诗的学习揣摩和试着创作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同时还与其他喜欢作诗的战友交流。

当兵时我不吸烟,津贴费除了简单的日常生活用品,例如牙膏、肥皂、洗衣粉和信封信纸邮票等开销和留作探家购物准备之外,几乎全部用来买书。记得有一次,我在昆明市新华书店买了一本《汉高祖刘邦》,在报务训练时偷偷阅读,被当时的连长发现。连长不但大发脾气,而且没收了这本书。当时,我很不服气,在回来的路上,大声朗诵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长沙》中的句子:“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引得部分战友哈哈大笑。现在想来,还是我的冒失和不懂事,既然是军人,就必须服从军队的管理,绝不能违反纪律自作主张,也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有一次我们全连集合点名,指导员说,据上级指示,有一本名为《少女之《少女之心》的手抄本可能流入军营。这本书被定义为“问题小说”,其内容严重腐蚀战士,扰乱军心,造成恶劣影响。部队有严格的纪律规定:一是不许看,二是谁有此书必须上交。其实,本来我们并不知道这件事和这本书,指导员一宣布,大家都很警惕。只是,至少我没有看到过这个手抄本,可别人是否看过就不知道了。

一九七六年十月“四人帮”倒台之后,政策有了松动,一些内部书籍也慢慢流入军营。记得有前苏联元帅朱可夫著的《回忆与思考》,大将什捷缅科著的《卫国战争时期的苏军总参谋部》,美国作家威廉·夏伊勒著的《第三帝国的兴亡》等等。

那时候我们年轻,青春的岁月又是在军营里度过,年轻人总是求知欲旺盛,除了上级领导规定的学习和阅读的要求,总会寻找那些自己感兴趣的读物。而且,那时候的阅读和学习没有功利性,更没有目的性,阅读的效果反而扎实,甚至会影响自己的一生。

[注1]《石油大鳄》的作者为[英]安东尼·桑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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