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过多篇有关回忆军营的系列文章,今天再来看看军营里的伙食。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可见吃饭对老百姓来说是天大的事情。身为军人,当然不能以食为天,就像雷锋同志所说的“吃饭是为了活着,但活着不是为了吃饭。”军人的首要职责是保卫祖国、守护人民。军人吃饭,是为了保障体能和健康,以便更好地完成军人的职责和使命。
1970年12月,我当兵入伍来到云南,在军营里每天三顿饭是必不可少的。南方的主要农作物是水稻,而北方主要农作物是小麦,这就决定了南北方主食的差别。
部队每人每月主食定量是45斤,以大米为主。开饭时,冒着热气、白花花的米饭还是很是诱人的。在新兵连,条件很艰苦。吃饭的时候,因为没有桌椅板凳,大家在训练操场席地而坐,以班为单位围成一圈。早餐时,米饭自己盛,每个班有一个小搪瓷盆,里面是咸菜。午餐和晚餐,大家排队,炊事员为每人盛一勺热菜。待大家盛菜之后,如还有多余,炊事员会给大家加菜。
一天三顿都是米饭。早餐没有粥(南方叫“稀饭”),只有米饭就咸菜。那时候,连队吃的咸菜基本是两种,一种是辣萝卜条,好像是特殊腌制的,没有什么萝卜味儿。另一种是玉米面与茄子皮混在一起,并伴有星星点点的红辣椒皮,这种咸菜不知叫什么名字,开始吃时很不习惯,特别是与米饭一起吃时,感觉两样都是干巴巴的不好下咽。我在想,米饭是主食,玉米面在北方也是主食,一种主食怎么能当另一种主食的咸菜吃呢?为了写这篇文章,我特意在网上搜寻了一下,现在的云南咸菜有许多品种,五光十色、琳琅满目,却偏偏没有玉米面茄子皮加红辣椒的咸菜。如今回忆起来,那个味道还有点儿想念呢。
说起在新兵连时的午餐,我想起一件事。那时,我们已经从昆明市蓝龙潭搬到了宜良县汤池镇。也许是早餐的咸菜不对我们这些北京兵的口味,许多人将剩米饭倒入泔水桶。连队首长为了杜绝士兵浪费粮食的行为,规定吃多少盛多少,谁再倒剩饭就给谁处分。这条规定立刻产生了效果,倒剩饭的人没有了。那天午餐时,我们临近的一个班有一名士兵突然大叫起来,原来是他的饭碗不知被谁倒满了早餐的剩饭,满满的一碗,冒了尖,里面还夹杂着辣萝卜条。显然不是他自己剩的,因为不可能剩那么一大碗;也不可能是一个人倒的,或许是两三个人将剩饭倒在他的碗里。那个兵由于年龄小,没有防备,被其他人钻了空子,可他又不能将这些剩饭倒入泔水桶。他向他的班长反映这件事,可班长没有办法,因为他也不知道是谁倒的剩饭,所以什么也不说。这位小兵也不敢把剩饭倒掉,只好流着眼泪将别人倒在他碗里的剩饭吃干净,刚做好的午餐就不能吃了。周围的人都看在眼里。我想,在现场那些往他碗里倒剩饭的人肯定心里不舒服,毕竟干了一件缺德的事,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承认。本来嘛,吃不了就不要盛那么多,剩下了却倒在别人的碗里,让其他人承担自己的过错,这也许就是人性的阴暗面。那个兵在他们班里年龄最小,成了被欺负的对象。
新兵连,既没有养猪,也没有种菜,每人每天三角钱的伙食费,包括柴米油盐酱醋在内。午餐和晚餐的炒菜,因为是大锅,菜多油少,出锅后就像是水煮菜,例如“煮”南瓜、“煮”圆白菜(当地人叫“莲花白”)等。吃肉菜要等到节日期间加菜或会餐。条件虽然艰苦,大家还是能够适应,毕竟服兵役不是来享受,工作和训练是第一位的。
根据部队的三大条令,伙食管理属于经济民主的范围。部队的基层包括每个连队都要成立伙食管理委员会。连队伙食管理委员会的职责是定食谱、研究养猪种菜小生产、炊事班卫生监督和管理、收集官兵对伙食安排的意见和建议、定期查账等等。由此可见中央军委对部队基层特别是连队伙食管理制度建设的高度重视。
培训结业后,我们被分配到新的单位,伙食条件就改善了许多。只是我们离开汤池后,传来一个消息,说留下的一些人,用我们近一年的伙食费结余,天天“几菜一汤”而大吃特吃。这消息不知是否属实,如果是真的,显得很不厚道,因为我们这些新兵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需要增加营养,伙食费就应该用在大家的身上,为什么要结余呢?而且把这些结余给了少数人享用。
到了昆明市北郊山上的军营里,让我们感受到老连队的光荣传统。连队有大片的菜地和庄稼地,还建了一个猪圈,里面喂养了一二十头猪。士兵们要轮流去菜地为蔬菜浇水施肥,还要打猪草喂猪。逢年过节连队会杀猪改善伙食,平时基本吃素。星期天吃两顿饭,下午那顿饭会吃到肉菜。所谓肉菜,往往是辣椒炒肉或佛手瓜(当地人叫“洋丝瓜”)炒肉。辣椒炒肉,我印象特别深刻。食材主要是青辣椒和少许肉片。青辣椒的外观有皱褶,不像北方的辣椒直挺挺、光溜溜的,但特别的辣,吃时浑身出汗,胃受不了。还有一种菜很像北京的豆腐脑,一锅勺嫩豆腐(南方人叫“豆花”)盛到自己的碗里,再泼上一点红辣椒、酱油和盐,用筷子打散了拌着吃。记得我们在梨花村助民劳动时,当地农民给我们的午饭就是这种“拌豆腐”。北京豆腐脑的拌料是黄花、木耳、鸡蛋,有的还有少许肉片,味道各具特色。当然北京的豆腐脑成本高,连队不可能这样做。
女兵连队炊事班有时候会做面食,例如蒸包子、煮饺子,而我们的连队只是米饭,除了病号饭是面条外。至少我在连队的六年多时间,没有吃过包子和饺子。馒头倒是吃过几次,但不是发面馒头,手指捏下去,一按一个坑,馒头不会反弹。
连队官兵每日的饮用水,要由炊事班用大铁锅烧开,然后灌入保温桶。操作方法是炊事员或帮厨人员先用胶皮管子的一端放入开水锅里,再将管子的另一端用人工把水吸出来灌入保温桶。我记得有一次是冯刚帮厨,吸管子的时候,用力过猛,将开水吸入口中被烫伤。当时他特别担心被烫伤的口腔会引起水肿,堵塞气道导致窒息,我也劝他赶紧去医院治疗,因为山上的医务室无法解决这样的问题,后来营部派专车送冯刚去军区总医院采取急救措施。
由于连队的伙食比较平淡、单一,那些贵州老兵会想方设法“改善”伙食。这些来自遵义农村的老兵懂得识别蘑菇是否有毒,他们会在雨后跑到军营东边的松林里采集蘑菇,按照他们的话叫“采菌儿”。老兵们把“菌儿”带回宿舍,待到夜里用电炉将水煮开,再把“菌儿”放入水中慢慢煮,芳香的气味弥漫开来,我们这些新兵也能尝尝,味道的确鲜美无比,还带些土腥味。有一次,连队猪圈里有一头猪病死了,被饲养员埋在菜地里,刚好被一位贵州老兵看到。他招呼了几个老乡兵,夜间偷偷溜到菜地将死猪挖出来,用刀子割了一些肉后再埋回去。这些老兵也是将割下来的肉洗净后带回宿舍用电炉煮熟,香喷喷的好吃极了。那时候,我们也不懂猪是因为什么病死的,会不会有猪囊虫等,反正水烧开了,长时间炖煮,什么病毒、病菌或虫卵也都死光了。关键是嘴馋,只要能吃到猪肉,哪管是不是死猪。还有一次,一位老兵大概是夜班补觉补过了头,错过午餐时间,等他来到食堂,除了米饭,菜已经吃光了。他问炊事员有没有猪大油,炊事员说有,给他舀了一汤匙,他就用白色的猪油拌着米饭吃,边吃边说,真香!正好被我看到,真是无话可说。还有一位四川老兵在昆明城里买了一袋奶粉,每天晚上熄灯前用开水沏着喝,一口一口的既专注又享受……
艰苦的岁月和环境锻炼了我们这些年轻的军人,没有人叫苦叫累,比起当年红军爬雪山过草地、八路军小米加步枪的年代要强多了,而且营长、教导员、连长、指导员和大家一样吃食堂,没有任何的特殊化。
二十年后,我在公安分局预审处工作,午餐和值班日的晚餐也在食堂吃。在看守所担任警卫任务的武警警卫连也在食堂吃饭,我看到不少士兵、士官和连排干部经常点“小炒”吃。“小炒”是厨师用炒勺单炒的肉蛋菜,就像在餐馆点菜一样,要比大锅菜贵几倍,可见部队的生活水准提高和改善了许多,这是好事啊!
(2023年10月13日写于北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