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突然走了,没有熬过这个年底寒冷的冬天。
十一月二十四日早晨七点零五分,我接到医院夜班医生的电话,说我母亲快不行了,他们还在抢救之中,要我迅速来医院,再带一瓶白酒。放下电话,我和妻子立刻将事先准备好的寿衣等物品装包,叫了一辆出租车赶往医院。
医生嘱托的白酒,是为老人擦身用的,可见事情的不妙。前一天下午,我和妻子到医院探视母亲。在医生办公室与主管医生交换意见时,王医生说,你母亲心率很快,高达二百,低时也有一百五六,很危险,因为心率总是这样高,心脏负担很重,承受不住,会突然停跳。当然,我们一直在用药降低心率,但你们一定要做好思想准备。
那天我回到病房,见躺在床上的母亲戴着氧气罩,呼吸很沉重,喉咙里似有痰,呼呼作响。护工王师傅介绍这几天母亲的情况,她说,老人有时候发烧,有时候退烧,反复多次,一直在输液。这时的母亲紧闭双眼,完全没有听觉。我摸了摸母亲的额头,好像不发烧;妻子用指甲刀为母亲剪指甲。后来我与护工主管加主任商量,如果老人发生意外,医院通常都有哪些措施。加主任告诉我,你们除了准备好寿衣,还要备好一瓶白酒。
那天回来之后,我检查了一下老人的寿衣,只缺一条腰带。母亲的寿衣是当年她的海军军装,包括那时她佩戴的红帽徽、红领章。北京的风俗是腰带不能用皮革的,最好是红颜色的布带。事不迟疑,我马上外出购买。先奔大型超市,买了一瓶白酒,再去卖腰带的柜台。货架上的腰带不少,但红色的都是皮革制的,没有布带。我走出超市,在小商品市场寻觅,忽然见到一个摊位悬挂了红色的布条。我上前向卖货人询问这些红色布条是做什么用的,他说是本命年用的腰带。我让他拿几条看看,上面都有文字,例如“吉祥如意”“青春似锦”“花好月圆”等等。我说有没有不带字的腰带,他说都有文字,您要做什么用?我说寿衣用的。他说我帮你找找看。他从纸箱子里取出几条红布带,终于,我看到一条写的是“好人一生平安”,就是它了!我付了钱,心里踏实了许多。哪知第二天清早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我们赶到医院后,值夜班的张医生说,他们一直抢救到七点三十分,最终还是无力回天……
躺在急救室病床上的母亲已经被摘去了氧气罩,面容宁静安详,示波器上的纹线是平的,说明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现实告诉我,被疾病折磨十个月的母亲终于走了,永远离开了我们。我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二十三天前,也就是十一月一日,我写了一篇散文《金色响铃》,发表在《中国作家网》。那时候,我甚至觉得母亲还能坚持几个月或者一、两年,没想到变化这样快,尽管早有思想准备,却仍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母亲临走时还“关照”我们,早晨七点半停止心跳,起码让我睡了一夜安稳觉。
母亲就是母亲,“世上只有妈妈好”。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平时照顾我母亲的护工王师傅和护工主管加主任一同为我母亲擦身体、穿衣服,妻子也在旁边帮忙递衣服、帽子和鞋袜。我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后来,在加主任的帮助下,联系到医院为老人办理后事的“一条龙”服务,将母亲的遗体送往太平间存放。
当天下午和晚上,住在外地的两个妹妹和两个外甥女也都赶到了。第二天,我们一同送母亲火化,过后,将母亲的骨灰送往八宝山人民公墓与父亲的墓地合葬。
母亲突然走了,让我无法接受,却又是无情的现实。那个生于、长于胶东半岛八十斤高粱卖给地主的使唤丫头,那个解放战争时期参加淮海战役的革命军人,那个抗美援朝战场上救死扶伤的白衣战士,那个总参管理局医院耳鼻喉科的医生,那个海军东海舰队海防前线的军医,那个多次荣获奖章和荣誉勋章的离休老人——我最亲爱的母亲最终还是离开了我们。
猛然想起人们常说的那句话:父母在时,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了,人生只有归处。
母亲大人一路走好,好人一生平安!与已故的父亲一起,在另一个世界团聚,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2023年12月9日写于燕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