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明的头像

张明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12/14
分享

瑞德的家

政法机关人事处的同志找瑞德谈话时明确表示:“你们来机关工作,暂时解决不了住房问题,机关有许多老同志都没有房,这一条你们要有思想准备。”瑞德说:“来之前我刚把厂里分给我的平房退了。”

人事处的同志说:“你不应该退房,现在找房子比找工作难多了。”

听到这句话,瑞德的心“咯噔”一下,难道真是我选择错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瑞德通过国家考试被政法机关录用为公务员。当时瑞德是一个工人,在工厂的护厂队看大门,住着厂里的一间平房,面积约八平方米。说是平房,实际上就是一个“工棚”:沙子、白灰抹的外墙,哗啦啦的掉土;纸糊的顶棚,晚上能听到土蟞虫爬行的声音;窗户是碎木条拼成的格子,没有玻璃和窗纱;墙壁阴暗潮湿,有的地方还发了霉;地板水泥成分少,满地冒沙子;只有四十公分宽的窄门,连三屉桌都搬不进去;院子里有一个自来水龙头,却没有下水管道,用过的脏水要提到几十米以外的马路边雨水口去倒掉……。

房子的条件虽然不好,可毕竟是自己的“窝”,比老少三代同堂要强多了。那时候,绝大多数北京市民的住房条件都好不到哪儿去,瑞德和妻子、三岁的女儿还有“八个平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瑞德到工厂行政科去办理调动手续。行政科科长阴沉着脸说:“要走可以,但是,你得把那间平房交出来。”瑞德陪着笑脸说:“您看,我一家三口人都住在里面,要是交出来,我们住哪儿?”

“那是你的事,要调走就必须交房,这是厂里的规定。”

“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先借住,待机关分给我房子后再还给厂里?”

“你想得倒美。告诉你,不交房甭想调走,这个问题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您这不是难为我吗?”

“怕难为,别走啊?!”

一下子把瑞德噎得喘不过气来。瑞德这才明白行政科长的意思。瑞德无话可说。

回到家,妻子问瑞德怎么了?瑞德说厂里要我交房,不交不给办调动手续。妻子说这不是刁难人吗?瑞德说这能不怪工厂,我调走就不是厂里的人了,当然不能占用工厂的房子,如果我是厂长,我也会这样规定。妻子说,都是厂里的规定,你们副厂长调动时还带走一套两居室呢?

这确实是事实,工厂所有的人都知道,还是瑞德跟妻子讲的这件事。瑞德说,我不能跟人家副厂长比,我是工人。妻子说,工人和厂长都要遵守规定,难道这规定是“王八的屁股”,只对工人吗?

别看妻子在街道小厂工作,她的口舌很厉害,得理不饶人。

瑞德说:“你别抬杠了,现在的情况是不交房不给办手续。你说怎么办吧?”

“你这个大男人真是废物,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妻子把眼一瞪。

“要不然我就不去机关上班了?”瑞德试探着说。

妻子哑然了。她知道丈夫为了这个招干考试做了多少准备,熬了多少夜,现在还要搭上这间房子。

瑞德忽然灵机一动:“要么,我直接找厂长谈谈,看领导能不能通融一下?”

妻子也眼睛一亮:“这或许是个办法。”

为了把理由准备得充分一些,瑞德让妻子从她所在的街道工厂开了一张无房证明(街道小厂不但不能给职工分房,有时连医药费都报销不了)。瑞德自己也写了一份借房保证书,内容是将来一旦有房子,保证把借住的平房退还给工厂。

瑞德买了一盒大蛋糕来到厂长家。

瑞德的确很笨,只知道不能空手去,却不知道应该买什么,何况他一个普通工人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礼物,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买上一盒蛋糕,大大圆圆的还挺占地方。

厂长和行政科长一样阴沉着脸说:“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一会儿你把蛋糕拿走。有什么事情赶紧说,我这里正接待客人呢。”

在厂长家的客厅内,果然有一位客人,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瑞德看着眼熟,好像是带着两居室调走的那个副厂长,身旁放着一对精致的大礼盒,也不知里面是什么宝贝。听说副厂长在工业局当处长,他假装不认识瑞德,瑞德也就不好和他打招呼。

瑞德把参加政法机关招公务员考试的前后经过向厂长汇报,还没说完就被厂长打断。

厂长说:“这些事行政科长都和我说过了,你不用再重复。”

瑞德说:“我找您就是为了那间平房……”

厂长在瑞德没说完又打断说:“你不用说了,房子必须交回来!”

瑞德说:“交了房子,我确实没地方住。我把我爱人单位的无房证明和我自己写的保证书……”

厂长极不耐烦的第三次打断瑞德的话说:“没用,你就是把政府文件拿来也不管用。”

瑞德一看这话没法谈下去了,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好起身告辞。

厂长说:“回来,把你的蛋糕拿走!”

瑞德不知道自己的双脚是如何跨出厂长家大门的。瑞德埋怨自己怎么想出这么个办法来自取其辱,我就这么“下三烂”吗?可我不是为了保住自己这“八个平方”的家吗?

夜晚,瑞德神情沮丧地回到家里。

女儿还没有睡着。她说:“爸爸,我要吃蛋糕!”

瑞德拍拍女儿的小脸蛋儿说:“赶紧睡觉。明天再吃,都是你的!”

在灯下做针线活的妻子看见瑞德拎着蛋糕盒回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你这笨嘴办不成什么大事。”妻子小声说。

瑞德等女儿睡着,把她抱起来向床里挪挪。

瑞德坐在床边说:“这不是嘴笨不笨的事,厂长根本就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他的态度比行政科长还要坚决。”

“一点活泛的意思都没有?”妻子问。

“没有,除非我放弃调动。可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就是不走,恐怕今后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瑞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怜自己的命运。

妻子探过身来,用手摸摸瑞德的头,恢复了往日的温柔:“你走时我就想好了,咱们搬到我父母那儿去住,把房子还给厂里,挤就挤一些,不能耽误你的前程。”

瑞德知道岳父岳母那边也特别狭窄,妻子还有一个正上高中的弟弟需要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瑞德的父母在外地工作,住房虽然宽裕却远水解不了近渴。

“那你弟弟怎么办?”

“咱们尽量注意不影响他就行了。”

“给你父母添麻烦了。”瑞德有些内疚。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明天我就带孩子回娘家,你准备搬东西,腾房子。”

瑞德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儿掉下来。

纸顶棚刷刷响起来,土蟞虫又开始活动了。

月光从窗格里透过来,照在睡熟的女儿的脸上。

“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瑞德想起了这首流行歌曲,就是给自己这样的人唱的。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