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深子

                            根深子

                                        张明朗

从头顶上擦过的那片乌云，呼啸而过。跑到山梁上等这片云彩的根深子，呆呆的望着，眼瞅着它远去，一头沮丧。他低下头，瞅瞅脚前那几个分币大的雨点儿，环视一下周围那些划根火柴就能点着的玉米苗，嘀咕：“这场雨没下下来，下回还不知多会儿才能够轮到。＂

他蹲下，扒开那一动就冒烟的土，一点湿乎气也没有，站了起来，站起来又蹲下，又往深里扒拉两下。他家这地儿是沙黄泥土壤，正常年景还是很耐干旱的，根子已经扎得很深，下面，还是见不到湿乎土。他站起来，径直往家跑。

山里的孩子起小名（乳名），老一辈都没那么认真，大都是按俗套子随嘴叫出来的。什么“换兄的、换弟子、把住的”那么直白；还有“猫喜的、狗剩儿”那么随便，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有“三子，四子，”挨摆那么排的，可“根深子”就不好理解，在没有计划生育措施年代，孕妇一年生两次孩子的现象也有，起名叫“赶生＂，是谐音吗？不像。还是怕不好养活，父母才给起个”根深“的名字，反正山里人口少，又缺少文化，叫就叫了，也没人去深追。

根深子进院子，直奔猪圈。这时，刚给猪圈扔把草要回屋的她，根深的老婆，挪动那已经弯曲了的双腿，又歪了回来，站在他的身后悄声说：“这猪到过年，还能长一百多斤呢”她好像已经猜透了丈夫的心事。

 山里人的夫妻，一年到头身前身后转，没那些恩呀爱呀的讲究，相互有事一声“哎”就算是打招呼了，各自心事，一个动作也就知道了。

根深子这阵子好像特别急，无视于身后这朝夕相处的女人。掏出电话：“唉，伙计，”他和接电话的人很熟，“我那头大的猪卖了，你要不要？”

“要！要！”对方是镇上杀猪卖肉的，“正好，我这还有两家等买你那样黑猪肉要往城里带呢，我明早就去拉”。根深子家是远近不多的山上孤家，养猪喂的是传统的水食，应季野菜野草，还喂些地瓜窝瓜什么的，鸡，鹅都是散养，不愁卖，都是抢手货，有固定的主道。

“别，你收拾收拾就上来，我着急，你先去生产资料那，给我捎两个潜水泵，二十，不，二十五盘，五百米软管水带，要便宜的，小白龙那份，还有二百米电源缆线。”

“这输水管带，一年只抗旱用那么几回，用不着买好的贵的。”

他边打电话边算计着，山下屯外，村里支援农户抗旱，沿已经断流的小河中挖出的水湾，算计它到山上那几块地的距离和放水泵接电源的距离。“钱，你先给我垫上，上来咱俩一起算。还有，别忘了给我买两个遥控电源”他知道，自己就一个人，顾得了山上，顾不了山下，那水泵，电源，只能遥控了。

根深子打完电话，舒了口气。拿把铁锨，就向山下走去。他的家离屯里有二里地的山上，这些山坡地离水源扬程高，一个水泵顶不上来，需要二次提水。他下去选个二级提水的地方，先挖盛水的个坑，铺上塑料布，做好浇地准备工作。

根深子家一度也曾红火过，包田到户那阵子，因他家和地方偏远，山地瘠薄，山下人都不愿上山经营。“有钱难买方便土”，当时就剩下爷俩的他家，分地不多，为了侍弄方便，多种地，就把分到的山下好地全换成家跟前的薄地，加上山上孤家，房前屋后宽敞，零碎地也多，山下人家也不攀比，没争没讲的。拿身子当地种，靠摔汗珠子换钱的爷俩，这会儿得了施展。养牛养羊，甜瓜梨枣，无所不经营，几年功夫就成了乡里首批万元户，率先奔了小康。还上了电台报纸，他很有优越感，打那以后又说上了这位和他风里来，雨里去，如今落了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婆。

这些年，随着农村人进城增多，种地的人家逐渐减少，山上的薄地经营费事，效益低，没人种，都撂荒了，根深子认为：“发家致富的第二个机会又来了。”他把自家周围就近的地都拣起来了。此时他的父亲已经走了，女儿长大更不肯在山里待一辈子，进城了。种这些地，只能靠他一个人，所幸，他很开导，也跟得上形式，买了带翻斗的仨轮车，买了手扶拖拉机。山坡六棱零星小块地，大一点车进不去，他又添了台专门趟耙坡地和树盘子的四马力小蚂蚱。种地省了挑抗，省了不少力气。干得一包带劲。

过晌午，猪贩子上来了，送来了他要买的东西。“我说根深子”好像根深子没有大名，十里八村，认识的人都这么叫他。“大堡大庄的人家都进城了，你还在这山上要待多久？”

“我进城了，你去哪里买我这样的肥猪呀？”

根深子说：“这年头多好，我在这山上打铺喽干也没人管，干嘛去城里搅和？”

“你看看，你看看，山下玉米都拔节了，你这地里小苗还没离地皮，秋天还能成熟呀？我看还是扔了算了。别临死不离荞麦地（指固执，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呀。姑娘还等你们进城去给哄孩子。”

“帮她？我家里这么多活，还没人帮干呢。”根深子固执的回道：“买楼，我给拿十万，不都是这地里出的？给她们钱不是一样吗？”他，还坚信，这地一定不能白种。

根深子卸下人家给捎买的灌溉设备，猪过秤结账装上车，把猪贩子打发走，就开始接放输水管带，拉接电源，凭他这把力气，山上山下，不知跑了多少个来回。

太阳要落山了他才忙完，他要歇会，拿起手机给老婆打电话，要儿子放学上来帮忙。山上，不同平地，水放进垄沟能淌很远。山地零碎，还好，学大寨那年代都给修上了梯田，还算平整，但块小垄短，水从这头刚放，那头就流跑了，得两头都有人看着放水，不周不便的拿把铁锨，拦拦堵堵。

太阳卡山，很快就落下去了，他焦急的等着，儿子一露面，他就呼喊起来：“干嘛这时候才上——”，他“来”字还没等出口，突然止住。儿子气喘吁吁，手里还拿了本课本。“嗨，儿子马上就要去中考了，还想让他和我一样咋的？”他突然想起来。

“我这是咋的了？”

这时的根深子心思是五味杂陈，他回味这一天的抉择和行动，即意冷又不折服。“勤俭持家久，咱家自落户这山上，辈辈世世，哪有我这么好的环境，我这么干不行吗？”

猪贩子的话仿佛又响在耳边，是呀，现在农村政策这么好，种地不但不要钱，还给补钱，为什么大家都不愿种地了？”

“现在苞米每斤才卖八毛钱，去了种子化肥，车马农具投资，还有天灾，背着抱着算起来，根本就没有汗水钱的份了。”

“难道真的错了？这靠摔汗珠子种地真的不好使了？”

根深子，不知哈时候下意识的按了手中的电源遥控，水上来了，从管带里哇哇的喷了出来，开始很冲，打湿了他的鞋子，裤腿，他好像一点也没有知觉，日落的余晖里，他，目光转向山坳那片黑乎乎的一片坟地。那里，他父亲的坟长满野草，后面还有爷爷，父亲的爷爷，爷爷的爷爷。坟地外，还有孤丢丢的两盔小坟，他的未成年就离开设个世界的两位少亡的哥哥．．．．．．。

根深子

从头顶上擦过的那片乌云，呼啸而过。跑到山梁上等这片云彩的根深子，呆呆的望着，眼瞅着它远去，一头沮丧。他低下头，瞅瞅脚前那几个分币大的雨点儿，环视一下周围那些划根火柴就能点着的玉米苗，嘀咕：“这场雨没下下来，下回还不知多会儿才能够轮到。＂

他蹲下，扒开那一动就冒烟的土，一点湿乎气也没有，站了起来，站起来又蹲下，又往深里扒拉两下。他家这地儿是沙黄泥土壤，正常年景还是很耐干旱的，根子已经扎得很深，下面，还是见不到湿乎土。他站起来，径直往家跑。

山里的孩子起小名（乳名），老一辈都没那么认真，大都是按俗套子随嘴叫出来的。什么“换兄的、换弟子、把住的”那么直白；还有“猫喜的、狗剩儿”那么随便，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有“三子，四子，”挨摆那么排的，可“根深子”就不好理解，在没有计划生育措施年代，孕妇一年生两次孩子的现象也有，起名叫“赶生＂，是谐音吗？不像。还是怕不好养活，父母才给起个”根深“的名字，反正山里人口少，又缺少文化，叫就叫了，也没人去深追。

根深子进院子，直奔猪圈。这时，刚给猪圈扔把草要回屋的她，根深的老婆，挪动那已经弯曲了的双腿，又歪了回来，站在他的身后悄声说：“这猪到过年，还能长一百多斤呢”她好像已经猜透了丈夫的心事。

 山里人的夫妻，一年到头身前身后转，没那些恩呀爱呀的讲究，相互有事一声“哎”就算是打招呼了，各自心事，一个动作也就知道了。

根深子这阵子好像特别急，无视于身后这朝夕相处的女人。掏出电话：“唉，伙计，”他和接电话的人很熟，“我那头大的猪卖了，你要不要？”

“要！要！”对方是镇上杀猪卖肉的，“正好，我这还有两家等买你那样黑猪肉要往城里带呢，我明早就去拉”。根深子家是远近不多的山上孤家，养猪喂的是传统的水食，应季野菜野草，还喂些地瓜窝瓜什么的，鸡，鹅都是散养，不愁卖，都是抢手货，有固定的主道。

“别，你收拾收拾就上来，我着急，你先去生产资料那，给我捎两个潜水泵，二十，不，二十五盘，五百米软管水带，要便宜的，小白龙那份，还有二百米电源缆线。”

“这输水管带，一年只抗旱用那么几回，用不着买好的贵的。”

他边打电话边算计着，山下屯外，村里支援农户抗旱，沿已经断流的小河中挖出的水湾，算计它到山上那几块地的距离和放水泵接电源的距离。“钱，你先给我垫上，上来咱俩一起算。还有，别忘了给我买两个遥控电源”他知道，自己就一个人，顾得了山上，顾不了山下，那水泵，电源，只能遥控了。

根深子打完电话，舒了口气。拿把铁锨，就向山下走去。他的家离屯里有二里地的山上，这些山坡地离水源扬程高，一个水泵顶不上来，需要二次提水。他下去选个二级提水的地方，先挖盛水的个坑，铺上塑料布，做好浇地准备工作。

根深子家一度也曾红火过，包田到户那阵子，因他家和地方偏远，山地瘠薄，山下人都不愿上山经营。“有钱难买方便土”，当时就剩下爷俩的他家，分地不多，为了侍弄方便，多种地，就把分到的山下好地全换成家跟前的薄地，加上山上孤家，房前屋后宽敞，零碎地也多，山下人家也不攀比，没争没讲的。拿身子当地种，靠摔汗珠子换钱的爷俩，这会儿得了施展。养牛养羊，甜瓜梨枣，无所不经营，几年功夫就成了乡里首批万元户，率先奔了小康。还上了电台报纸，他很有优越感，打那以后又说上了这位和他风里来，雨里去，如今落了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婆。

这些年，随着农村人进城增多，种地的人家逐渐减少，山上的薄地经营费事，效益低，没人种，都撂荒了，根深子认为：“发家致富的第二个机会又来了。”他把自家周围就近的地都拣起来了。此时他的父亲已经走了，女儿长大更不肯在山里待一辈子，进城了。种这些地，只能靠他一个人，所幸，他很开导，也跟得上形式，买了带翻斗的仨轮车，买了手扶拖拉机。山坡六棱零星小块地，大一点车进不去，他又添了台专门趟耙坡地和树盘子的四马力小蚂蚱。种地省了挑抗，省了不少力气。干得一包带劲。

过晌午，猪贩子上来了，送来了他要买的东西。“我说根深子”好像根深子没有大名，十里八村，认识的人都这么叫他。“大堡大庄的人家都进城了，你还在这山上要待多久？”

“我进城了，你去哪里买我这样的肥猪呀？”

根深子说：“这年头多好，我在这山上打铺喽干也没人管，干嘛去城里搅和？”

“你看看，你看看，山下玉米都拔节了，你这地里小苗还没离地皮，秋天还能成熟呀？我看还是扔了算了。别临死不离荞麦地（指固执，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呀。姑娘还等你们进城去给哄孩子。”

“帮她？我家里这么多活，还没人帮干呢。”根深子固执的回道：“买楼，我给拿十万，不都是这地里出的？给她们钱不是一样吗？”他，还坚信，这地一定不能白种。

根深子卸下人家给捎买的灌溉设备，猪过秤结账装上车，把猪贩子打发走，就开始接放输水管带，拉接电源，凭他这把力气，山上山下，不知跑了多少个来回。

太阳要落山了他才忙完，他要歇会，拿起手机给老婆打电话，要儿子放学上来帮忙。山上，不同平地，水放进垄沟能淌很远。山地零碎，还好，学大寨那年代都给修上了梯田，还算平整，但块小垄短，水从这头刚放，那头就流跑了，得两头都有人看着放水，不周不便的拿把铁锨，拦拦堵堵。

太阳卡山，很快就落下去了，他焦急的等着，儿子一露面，他就呼喊起来：“干嘛这时候才上——”，他“来”字还没等出口，突然止住。儿子气喘吁吁，手里还拿了本课本。“嗨，儿子马上就要去中考了，还想让他和我一样咋的？”他突然想起来。

“我这是咋的了？”

这时的根深子心思是五味杂陈，他回味这一天的抉择和行动，即意冷又不折服。“勤俭持家久，咱家自落户这山上，辈辈世世，哪有我这么好的环境，我这么干不行吗？”

猪贩子的话仿佛又响在耳边，是呀，现在农村政策这么好，种地不但不要钱，还给补钱，为什么大家都不愿种地了？”

“现在苞米每斤才卖八毛钱，去了种子化肥，车马农具投资，还有天灾，背着抱着算起来，根本就没有汗水钱的份了。”

“难道真的错了？这靠摔汗珠子种地真的不好使了？”

根深子，不知哈时候下意识的按了手中的电源遥控，水上来了，从管带里哇哇的喷了出来，开始很冲，打湿了他的鞋子，裤腿，他好像一点也没有知觉，日落的余晖里，他，目光转向山坳那片黑乎乎的一片坟地。那里，他父亲的坟长满野草，后面还有爷爷，父亲的爷爷，爷爷的爷爷。坟地外，还有孤丢丢的两盔小坟，他的未成年就离开设个世界的两位少亡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