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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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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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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工行

初中毕业那年,考试没达到高校的录取分数线,我就有些气馁,有了缀学的念头。于是跟着门子的一个叔叔,开始了人生第一次外出打工的历程。那一年,我十六岁,第一次背井离乡,离开亲人和朋友,体验生活。

我记得我们有一大帮人,都是村子里的,好多我都要叫叔叔的,不管是按辈份还是算年纪。在这帮人里,我毫无疑问是最小的一个。我们各自用蛇皮袋子背着被褥,几件换洗的衣服就上路了。先从村口上的班车,上车前,母亲,父亲一起来送我,因为第一次出门,千叮咛,万嘱咐,并嘱托叔叔要照顾好我,给我寻个轻松一点的活路。叔叔说他会安排的。叔叔是个小工头,其实就是代班的,一般可以不用做事。真正的包工头是我们村子的另一户姓马的人家,一般大家都叫他马三,他名字里有个三字,在弟兄五六个里面也排行老三,他家弟兄多,本来也是很穷苦的人家,以前和母亲去过他家里。他家有两个小孩,一儿一女,四口人挤睡在一间破旧的土坯房里,房子小的可怜,炕下就是做饭的地方,人进来后都没有地方插腿。自从村子上头秦岭里修一座水库,他就去了,村子里的,附近村子里的很多年轻人都去了,这座水库修了整整18年,也是这个时候,他就慢慢和工程队的人混熟了,后来就干起了包工,而且越做越大,成了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大包工头。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找不到活干,都要来找他寻活路。

后来,我回来后,去一个要好的朋友家玩,也是同学,也是附近村子里的,当时刚好过春节,和他父亲一起喝酒的时候,他父亲语气深长的说,你们村出了个马三,给你们村年轻人找到了活路,但反过来,他这也是害了不少年轻人啊,我当时应合着说是,以为是一般意义上的,就是说很多年轻人都因此放弃了学业,跟着早早的打工赚钱去了。这样一辈子就只能沦为没文化的庄稼汉。现在我再想起来,觉得这话中有话,猛然间想起在工地上的那些触目惊心的往事,在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发生过的…….

从村口上了班车,到了城里,然后又从城里转乘上了火车,经过一天一夜的行程,在第二天,天刚蒙蒙胧亮的时候,我们一行人下了火车,提着大包小包,背着行头,四五十个人,在这个陌生城市的早上行走着,与这个城市的格调完全不相符合。由于人多,就摊钱包了一辆巴士,这一路上,开始时还是城市的高楼大厦,慢慢的就成了村庄,后来就是蜿蜒曲折的盘山路,不停的绕着路向上开,路况很差,时不时的一个急刹车。在一个急转弯的地方,差一点和迎面的车碰头,我只听到一阵急促的刹车声,车子停在了路边边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全车人惊出一身冷汗,都不断的责怪司机,说,怎么开的车?开慢点,这可是一车人的命啊。巴士沿着山路足足走了半天时间,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后来听别人说起,这方位说不准在哪里,只知道在一个叫二朗坝的地方稍后面一点的深山里,这里要修建一座坝后水电站,就是从大坝里引水过来,在山后修一座大型水电站。大致上方位在汉中宁强县城上面的山沟沟里,这是回来时我的一点记忆告诉我的。

我们一行人下了车,由工头带着先去找睡的地方,是在一个废弃的学校教室里,用简单的木板架起的通铺,一行睡八九个人,因为都是同村的,附近村子的,也没有拒外,很快大家都安顿了下来。今天暂时可以不用开工,第二天由代班的分工,所以,就坐在一起寒蝉着,我年龄最小,说不上话,只和一两个邻居的叔叔说话,其实叫叔叔是按辈份算的,他们比我长不了几岁,最多四五岁,有的也只比我大一两岁,小时候还常在一起玩的。不过他们都出来打工好几年了,碰到了熟悉的当然可以走到一起了,这是人之常情。很快的,我就和他们几个打成了一片,他们盘算着说,你叔叔在,肯定会给你安排个好活的,你不用担心。我也希望着能找个轻松的活干,因为我这个人生性本来就比较懒。

第二天早上,八九点钟,吃过早餐就开工了,早餐是稀饭,馒头加咸菜,我们一行人加上以前的有近上百人,由两个到四个代班负责,每个人负责20到30人不等,我跟在队伍里,显得不知所措。以前在这里做着的人们,手里不是拿着铁锨,就是锄头,头上有的还顶着一顶安全帽,有的没有。他们显然知道今天要去做什么活,新来的我们这批人手里都没有工具,分好活后,才去仓库登记领取,自己保管好,丢了当然是要扣工钱的。我们这一组人代班的不用说是我叔叔,所有人都分配完了,他才跑去找大工头,也就是马三,合计着给我寻个轻松的活,因为我年纪太小,拿不起重活。后来,我就被派去山顶上看工地,山顶上有一个三角形的帐篷,是用工地上的钢管临时搭建起来的,上面有篷布,里面有木板,我就把被褥铺上去,这就是我的工作地加休息地了。白天没什么可看的,四周,边上都是工友,他们都在挖土,砌石,我去的时候深坑己经挖好了,只是怕滑坡,所以工友们只是把边上的虚土层给铲下来,实际上这项工作很无聊,但也得有人做。重要的是时值夏季三伏天,头顶上的烈日当空,让人受不了。我以为这就是工事,后来才知道这个地方只不过是要修一座桥而己,离后面的工程远着呢,这里的工事只是一个小不点。

看工地的日子其实是很无聊的,白天有人的时候,我可以到处走动,但对这个地方很陌生,不喜欢到处乱走,只是没事的时候在周边转转,这时我才发现周边都有工事,而且响动比我们这边大多了,身后不远处是一条深深的沟,有四五丈深,长度看不到,上面都是遮蔽起来的,下面不停的有人进进出出的,显得很忙碌紧张,离我们这个山头不远处相对着的一块空地,是一排整齐的简易房,铁皮凑起来的那种,不过很干净,也很有秩序。后来才知道是铁十三局的驻地,他们是施工单位,主要负责打通大坝和山后水电站之间的隧道,大概有多长不曾得知。只是路过那边时,看到像火车一般的运输机,不断的从里面送出石块来,有四五辆,不长,一两节火车车箱的长度,上面就是装碎石块的斗子。

晚上的时间是我看工地时最无聊的时间,工友们都走了,山顶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好,周边都己经光秃秃的,没有了林子,要不然我还真不敢一个人待在这里。四处都是灯光,明晃晃的,也不黑,晚上的时候,是我值班的时候,一般是不可以睡的,因为附近的村民,或者有些工友会来偷工地上值钱的东西,有时模板,钢管之类也拿,一块,一根也值七八十块钱的,最重要的就是桥下水坑里的水泵,还有我帐蓬里的测量仪,这两样东西都值上千块钱,随便哪一个都顶我在这白干三个月的。水泵是因为地下出水了,要做桥墩就要把水抽干,这样才做得稳。测量仪是工程队给我们派的负责测量的一个小伙子用的,那小伙子是个中专生,学的是这个专业,其实中专在当时是很难考的,每年我们学校也就出两三个,有时弄不好,一个也没有,剃了光头。这小伙子的工作也挺闲的,按照工程进度测量一下位置,偏差不多就可以了,有时会坐在帐蓬里和我说话,我那时不喜欢说话,和他始终没有成为朋友,一来打交道的时间短,二来我觉得人家是工程队的,比咱站的台阶高。有一次,他跟一个小包工头来算那个包工能赚多少钱,因为外面天热,就躲在我的小帐蓬里,我在旁边听着,我数学一直学的不好,但我来了点兴趣。我听他告诉那个小包工头说,这样算,一方是这么多钱,你总共是这么多方,上面给你这么多钱,你请了这么多工人,一方给他们这么多钱,他们说的是砌石,反正算来算去是没钱赚,还要赔钱,那个小包工头可能文化程度太低,没有细细算过,听他这么一说,算是明白了,赶紧下山去了。

我第一次晚上上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开周边工地上的灯,我叔叔带着工友们己经散去,也忘了跟我说,他们走到半山坡的时候,我才站在上边喊,叔叔说是怎么搞的,但我听不太清楚,由于离得远,大致上是理解了,跑到不远处的变压器边上,看到了叔叔说的两根电线,都是带勾的,好像说是勾在一起就好了,我学过物理,但第一次真正把电线拿在手里,手心出了汗,有些后怕。试着把两个勾往一起勾,就差没有闭上眼睛了,把头偏向一边,两个勾刚接触在一起,就起了一丝火花,更重要的是我感觉得到胳膊麻了起来,我一慌一惊,马上撒手扔了出去,吓得我倒退好几步远,好像那勾会追上来。我叔叔也吓了一大跳,他本来己经打发了一个工友朝回走,来帮我了,知道我不清楚,但远远的看到我的样子,知道我可能触电了,赶紧往回跑,还骂那个工友走的太慢,待来到我面前,看到我没事,才放下心来。只是朝那个工友吼着,在工地上,代班的说话很有份量的。后来,那个工友才教我如何如何做,有了这一次,以后我按部就班,也就会了。

晚上,所有人走光了的时候,我就坐在帐蓬口,数星星,看月亮,最有趣的是这个地方的蝴蝶,青蛙小动物之类的,和我家那地方的不同,这里的蝴蝶花花绿绿的,而且个头很大,晚上,它们就围着那个大灯陪着我,比我见过的蝴蝶都要漂亮好看,但我从不敢轻意去抓,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起过,有一种蝴蝶是不吉利的,我怕这里面有。这里的青蛙很绿,而且也很大,比我们那地方的个头要大一两倍,蛮吓人的。一种生物突然间变大,着实是让人恐慌,不安的。而且它不怕人,到处乱窜,我想,肯定是工程,惊扰了青蛙们的美梦。看来,它们和我一样,将要背井离乡,去另一个地方漂泊了。看工地的那段时间是枯燥的,每天除了三餐到山下食堂吃饭外,我没有去过比这更远的地方,食堂里一般大多时间是面条,有时也吃米饭,红烧肉之类的改善一下伙食,但很稀罕。吃饭是要饭票的,饭票也是领的,从工钱里扣除。

我看工地的日子宣告结束的那天,是个早上,早上同村的一个小伙子上来,说代班的让我下去,他说的这个代班不是我叔叔,我还觉得有些纳闷,但看到他手上缠着个白布绷带,胳膊是掉起来的,看起来胳膊是受伤了,说了几句话,交接了一下就下去了,也没有多想,下去后就领了铁锨,跟着大家一起铲除怕滑坡的土层,其实这都是些无聊的事情,做着倒是不累,主要是天气太热,顶着烈日,处在没有一点阴凉的地方,别说做事,就是站着也受不了,一会就浑身是汗,粘着衣服,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后来才知道,接替我看工地的是从架子顶上摔了下来的,把胳膊摔断了,住院住了有些时间了,现在好点的,但不能做事,在工地上也总不能不做事,所以只有安排这个给他做,不然他就没工钱了。我当时确实是很理解,也没有埋怨什么,就跟着大家一起做起工来。

其实和大家一起,也是很好玩的事情,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累是累点,但挺开心的。我小大家也都让着我,什么事我不懂的,也给我提个醒,算是照顾我吧。第一次觉得累是一个晚上,上面说要加班,赶工程进度,这次我们面对的不是泥土,而是碎石块,铁锨在这个时候,真是吃力不讨好,使不上劲。忙活了大半夜,代班的早就不知溜到哪去了,我们一行人二十几个也都越干越没力,好在晚上干活不热,吹着点凉风还是感觉挺爽的,最后,大家都停了下来,兴许是累极了,或者是没办法,你总不可能偷着回去睡吧,大家都躺在乱七堆里打起盹来,我记得我都睡死了,后来是别人叫睡的,因为天己经麻麻亮了。第二天感觉到背上有几个地方生疼,肯定是晚上睡在石块上,让石块的棱角给蹭的。

后来一些时间,我跟小战叔叔走的近,他是我邻居的邻居,叫他叔是论辈份,其实他比我只大两三岁,小时候常在一起玩的。我和他在通铺上也挨在一起睡,小时候,我和同村的其它孩子经常逗他玩,拿他的名字,站成一排拉尿的时候,我们总是不约而同的说,我一下子打了个尿转(战),气得他老是追着我们打。每天下班后,一行人扛着铁锨,锄头,有人还哼着歌子,真是沉重后的轻松和舒缓。回来后,住的地方旁附近有条小溪流,我们都跳到里边去,赤着胳膊,露着腿,洗个痛快,然后去吃晚饭,吃过晚饭,就可以到处转悠了,这个小山沟因为有了工程队和我们的到来,显得热闹起来,附近也开了理发店,本来我们理个发都要跑到山外几公里的小镇上。后来还开了歌舞厅,那个时候恰逢1997年,香港刚好要回归祖国的怀抱,他们在歌舞厅里疯狂的唱着,来吧来吧,相约98,我也跟着大队人马去了好几次,由代班的领头,这个代班也是同村的,我也叫叔叔。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他的下面由他负责。一般他们都会跳舞,尽管我觉得扭扭屁股,做做手势,显得很别扭,并不好看,但他们还是乐不此彼的扭动着。我一般都是坐在旁边看,还有那些唱卡拉OK的,像驴叫一样刺痛着我的耳膜,我也上去唱过,但怯场,声音幼稚,总是唱不好。歌舞厅里的女人真的是少的可怜,而且个个奇丑无比,工地上的人想必也就这相对的消费水平,抱在怀里,还以为抱着王母娘娘。工地里有个近四十岁的老男人,一直没有对象,天天往这里面钻,没钱就把食堂里的馒头往怀里揣几个。这被很多人说起。这男人肯定是渴急了,八成又在那里面有了相好的。

最开心的一段时间是工程队也就是主工单位,他们中总有些人无所事事,谁让人家是领导来者,从小镇天天租碟片回来看,放在临时单位的院子里,说是临时建的,其实有些可惜,其实是这里一代最好的建筑,只可惜工程完了还是要拆的。我记得那时候刚好上映那个《天龙八部》,每天晚上准时在八点开场,放两集,这吸引了一大群人争先恐后的看,工程队的,我们这些民工,当地的村民,开场前就围得严严实实的。我也有幸看了这部戏,确实很好看。但有时却安排加班,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也得去,代班的说的话就是圣旨,不可违抗。我和小战叔叔有一次被点名去加班,下一车钢筋,去的路上,小战叔叔不停的骂那个代班,没人性,别人叫不动,看我们俩小好欺负。后来,下钢筋时,我以为怎么下的,其实很简单,都是成捆成捆的,一捆可能就上百根,指头那么粗细的,是用吊车下的,我们只需要站在车上,把吊车的勾挂在有力的,结实的位置就可以了,并不费力。有一捆我还没有说好,吊车就起动了,把我的手指夹去了一层皮,要是手再抽离的慢一点,我的手指就他妈的玩了。我在心里狠狠的咒骂着那个开吊车的司机,不知道这次是侥幸还是幸运。

过了些时日,有时会出现少工,就是暂时的停工,没我们民工的事做,我们民工不比工程队的工人,他们都是正式工人,有合同,没工上也有工资拿,民工记的是工分,没活干就没钱拿,还要吃饭,在这里消耗时间,有的家里有学生,就希望着一直开工,到时能凑齐开学的学费,就算不停工,有时碰上连绵不断的大雨天,也是不能开工的。汉中的雨是我见过的最有气势的雨,那雨来的时候凶猛异常,像是山洪暴发一样,路面上刹时就会形成水流,并迅速汇成一支浪潮,呼啸着朝低处狂奔而去,那阵式挺吓人的。在大热天停工的几天里,我和小战叔叔还有几个工友翻过了一道山梁去游水,那里有条小河,河水挺清的,从两座山梁间的峡谷里而过。我们在河里游着水,很畅快,似乎游回到了村庄旁的小河里,这是让我颇有感触的一件事。最后一天离开的时候,我和小战叔叔,也就我们两个,因为要走了,得洗洗干净,总不能脏着做工的身子回家吧,我们又去游了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大雨停工的那些天,真得无聊透顶,工友们没事做也就打牌,有时会赌钱,但在这里是禁止的,因为挣个钱不容易,输了就一无所有了,民工们其实也没钱,因为工资是工程完了才会发的,要不就是一个季度才发一次,而且每次都不会发完,要压一两个月的。平时想用钱,难啊,关系好的给你借个一两百,不好的,想都别想。所以只有赌饭票,有人一月领的太多,一看就吃不了这么多,后来,可能还有人打小报告,领工的一个大工头进来发难了一通,说不准就不准,谁要再玩就给我走人,后来就没人敢玩了。但私底下还是有人偷着玩,是很小心谨慎的,我碰到过那么一两次,在半山腰里无人处的破墙下。

雨稍停了一些,就有一众人要提出上工,工头也没办法,大家吃喝都要用钱,耗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就向上面工程队反映了一下,这下倒好,苦差事来了,也算是上面照顾民工,给个活干,原本可以用卡车拉到山腰工地的钢管,要人去扛。天还时不时的下着毛毛雨,好在每人可以发一双靴子,山路上泥泞不堪,车现在也拉不上去,会打滑出危险,所以就只有用我们这些非常廉价的劳动力,但这也是我们这些民工们向往的,有活干总比没活干好,从山脚下往山腰工地有2公里远,那种钢管都是胳膊粗的,最长的8米,最短的也要3米,都是空心的还好,有的建工程时,架子搭的太高,怕不受力变形弯曲,还给中间灌上了水泥浆,这一根就有七八十斤重,大人们还受得了,我根本挺不住,开始时,小战叔叔就让我给我叔叔说一下,不要去了,我硬是逞能,去坚持了一个上午,一般一个上午也只能跑四五趟,一次一根,也就是四五根管子,好在人多,我在肩膀上垫了一本书厚度的牛皮纸,很多人都这样做的,但肩膀上还是肿了起来,红红的,一碰生痛,马上要破皮开裂了似的,一路上要休息五六次。真遭罪,好多长者看到我都心疼的说,下午的时候,我就开溜了,因为我年纪小,也没人管我的事。三天以后,所有的钢管都被一根一根扛了上去。真是难以想像,有一座小山丘那么多。

忙完这些琐事后,终于正式开工了,这次我被分去跟几个打钻的,和我一起的是一个当过兵的,他们都叫他党员,党员当过兵,身体比我强壮的多,打钻的是弟兄俩,下面有几个跟着他们俩实习的,也就是他们的学徒,我和党员做的事情比较无聊,清闲又好玩。玩泥巴,我们俩可以跑到树林子里,找一个地方,用铁锨锄头把土挖开来,要湿的土,不含沙粒的,太干了要加点水,但不能太湿,像面团那样就最好了,我们俩要把湿土揉成一条一条的,比锄头手把细一些,长度适中,一匝,手掌长就好了,要搓很多很多,上百根,有时几百根。除了做这些,我们在没有炸药的时候,要去后山,有一两公里远,因为放炸药的地方不能离工地太近,怕出意外,我们要去扛炸药,一包也有二三十公斤,重要的它是个方箱子,扛在肩头,一走路棱角蹭着生疼生疼,火辣辣的。我和党员一人一箱,通常他要照顾我,一路上都是山路不好走,要休息四五次才能到地方,顺便还要带上导火线和雷管。当然做这些事的时候,我们的代班己经换成了工程队的,不再是村子里的,他有五十岁了,显得老,但做事很老练。他会教我们这个雷管如何插在导火线上,导火线要留多长才够。这是个有意义且危险的工作。

打钻的两兄弟用的是风钻,钻杆大约有两米长,那钻子靠风也就是靠气发力的,转动的时候力道很大,有时一个人拿不稳,会把人撂倒,要两个人一起支着打,钻子是空心的,只是空的不那么多,不然钻子不受力自身会弯的,钻头顶上有个黄豆大的小口,气流从这里冲出来把打碎的石粉吹出来沿着钻杆与石层的边缝地带,所以打钻者要戴眼镜和口罩,遮住冲上来的石粉,尽管这样,他们打钻的几个人整天都是衣服上白白的一层粉,不是面粉,是石头粉。做这种工作听说时间久了会得职业病的,尤其是肺受不了,由于吸入了这些有害物质。所以要定期更换一批。打钻的地方都是厚厚的岩石层,向地下打的,其实开始时我们还在山上,到后来,我们己经到了地下,钻头向下打两米深,隔两米左右打一个,把一块地,反正有时要打100多个孔,间隔2米,那么大的一块位置。打好一层后,打钻的就可以休息喝水去了。我就和党员就开工了,我们把炸药抬上来,是一根一根的棒状炸药,一根20厘米长,直径3厘米,我们把炸药一个孔放个七八根下去,然后把连着雷管的导火线插进去,雷管是放进孔里的,地面一般能留出一米左右的导火线,导火线剪的时候一般是1.5米到2米长的,最后就是把搓好的泥条拿过来塞下去,要用孔那么粗的木棒使劲往下捅。直到地表,捅扎实为止,这样一个一个孔,直到全部塞严实了,就大功告成了。点炮的时候,要几个人拿着烟一起点,我和党员一般要跑到两里远的路上去拦人,先不准人过,炮响完了才给过。

我第一次去拦人的时候,那个老工头说让我走远点,能跑多远跑多远,我跑了大约一里地就觉得很远了,站在那里不走了,是山路也没人过来,一会,炮响了,轰隆隆的声响像打雷,此起彼伏,一抬头,看到头顶的天空上飞着一群一群燕子,再细看时才知道是炸飞的小石块,吓得我赶紧往山底下跑,幸好戴着安全帽,飞来的石块也没打中我,以后,我就跑的远远的,碰到过路人,不管怎么样,都得拦下来。我们炸的时候,有一次一块大的石头飞上了人家屋顶,把人家屋顶砸了个大窟窿,为此,工程上的单位赔了钱才了事。最可惜的是修车路的时候,把一颗银杏书给搞倒了,这颗银杏树估计己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树很高大,繁密。当时,树上己经长出了果实,但还是青色的,像弹子那么大的颗粒,很早就听说银杏树很珍贵,是活化石。但现在看到的确是倒在地上的,让人可惜。后来听别人说,为这颗树,工程上赔了人家好几万块钱。我拿着银杏树的青色果实,和扇子状的叶片。只是替这颗古树惋惜,时不逢世啊。

工程一天天进展着,我们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每次炸完后,工程上会开出铲车,几十辆卡车,一下子就把炸碎的岩石层给清理完毕了。师傅们又开始打钻,我们又去搓泥巴,扛炸药,雷管,导火索,钻子一直向着地下,我们就这样慢慢的向下,我来的时候是站在山顶的一块平地上的,我走的时候,我的位置己处在了地表以下,这真是个伟大的工程。我们挖的这个位置就是将来水电站的位置,水将从这里穿过,带来我们生活中需要的电。后来,打混凝土,所有扛上山腰的钢管都派上了用场,从山顶搭起一个架子,一个到这个坑的位置,简直是一座云梯,有人走的,也有混凝土的下放槽,机器声不断,晚上也赶工,钢筋错乱交织,绑在一起,然后再灌水泥浆,这种结实眼睛要是没有看到,简直不敢相信。细微处,工程结构混凝土和岩石层结合的地方,要全部用一把小小的毛刷一点一点的刷过去,然后才倒水泥浆进来,以便结合的更稳固。

工程的造价是可想而知的,我走之前,工友们不断的有人受伤,小战叔叔也受了伤,幸好戴有安全帽,头还是震破了,他是被倒下来的一根钢管砸在了头上,事后他说他当时就蒙了,晕过去了,不过有安全帽,只是头蹭破了,没有大碍。后来,工程上就说,一定要戴安全帽,不戴安全帽的不准进入工地。但出事前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要戴安全帽的事。最惨的是大工头的亲弟弟,他是看下面一处工地的,不知道想做个什么,去开了电锯,切钢管时不小心把手指带了进去,去了医院也于事无补,一根手指就这样没了。还有同村的一个小伙子,从架子上掉下来把腿摔断了,送到医院腿是保住了,但他以后永远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他还没有娶媳妇,这对他谈婚论嫁,以及以后的生活带来的负面影响是无法衡量的。最可怕的其实还远远不止这些,听说,打通隧道的那个工程队,有一次发生意外爆炸,有两个人被炸成了碎片,尸体都找不到,只好将碎尸和清理出来的石块一起倒进沟底,最后被填埋。这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啊。工程的指标书上,也明确的给出的死亡名额,也就是说,这么大的工程不出意外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般都是赔偿死者家属抚恤金了事,但再多的钱,也买不回己逝的生命。

这份工,我做了将近两个月,母亲打电话过来询问我,其实意思明摆着,要开学了让我回去继续读书,并且还让叔叔劝导我,兴许是我真的体验到了生活的艰辛,又或者是我惧怕死亡,我在那个夏天带着短暂的,支离破碎的梦离开了工地,当我再一次回到学校,坐在明亮的教室里,那些工友们的脸,时常会浮现在我的眼前,他们的脸上不是流着汗,就是沾着灰,反正就是不干不净,似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我很庆幸自己早早的有此一遭,这让我懂得了珍惜和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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