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没有游乐场,我最大的快乐就是用旧书本的纸张折一个纸飞机,然后把它飞出去,跟着跑出去,再捡回来,如此反复。在纸飞机摇摇晃晃飞在空中的那个短短的时间,放飞快乐。游乐场,我知道有很多孩子的童年和我一样,没有游乐场。此后的我却经常置身于游乐场,不同的是,我不再是个孩子,我以成人的身份介入,成了游乐场的旁观者。我喜欢在游乐场穿行,只是穿行,有一次,我却在旋转木马前停住了脚步,我站了很久,木马一上一下,一圈一圈转动着,我感到眩晕,迷离,觉得时光在跟着摇晃……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没有摇篮床,却也总能安然的入睡。夏日的夜晚,老院子的中间,坐着一家人,树叶儿纹丝不动,闷热无比,屋子里待不下去,就搬张凳子坐在院子当中乘凉。大人们拉着家常,我被抱在怀里,热了我就会吵闹,被蚊子咬了就哭啼不止,反正我不舒服就扰得大人们也不舒服,围着我团团转。哄睡着了就好了,可能是瞌睡了,我知道他们可能不止一次的这样说过。
我被奶奶坐着抱在怀里,躺睡在奶奶的腿上,奶奶一手揽住我的脖子,一手搂着我的腰。然后奶奶开始左右晃动双腿,整个身子也跟着轻微摆动着,我睁大眼睛望着夜空,有很多的星星一眨一眨的,不一会,眼睛就模糊起来。奶奶以为我睡着了,把我抱进屋子,一放在炕上,我就醒了,更是一番哭闹。奶奶只好又重新抱起我,左右摇晃着我,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哄着我,我爬在奶奶肩头,重新回到院子里。多少次,多少个夜晚,我就那样躺睡在奶奶怀里,奶奶摇晃着我,充当着我的摇篮床,那是世界上最温暖舒适的摇篮床,我从这里长大。
在我成长的时程中,有一段时间我迷上了秋千,那个简易的结构,却给我带来了无尽的快乐。初见它是在村子里的麦场上,过年时,全村的大人们一起动手,扶起一座高大的秋千,然后一村的大人小孩子围着它玩,当时的我胆小懦弱,只是站在人群中暗暗心里欢喜,就是不敢上去。后来,我就跑回家里央求着父亲也给我做一架秋千,父亲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了我的期待,就满足了我的这个心愿。父亲把家里最结实最好的一节绳子拿了出来,在院子当中一棵拐枣树的几个树干上绑来绑去绕了几圈,一架秋千就落成了。我坐上去,别提心里有多欢喜,我两只手抓着两边的绳子,荡过来荡过去,从早荡到晚,好像不知道累似的,吃饭的时候端着饭碗也坐上去小心翼翼的摇晃着。
我也曾不止一次的从秋千上摔下来,摔了一鼻子的土,但我忍着痛笑着,又爬起来坐上去,继续摇晃着,我喜欢那种感觉,自由,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天马行空。在这种摇晃的时光里,一些事物渐渐变得面目全非,那根用来绑秋千的绳子早已不知去向,就连那棵拐枣树也早已被砍了。我的那架秋千我再也坐不上去了,如同我的童年时光再也不可能回去。
我要上学了,背着一个用碎花布片缝补成的花书包,两条袋子斜挂在身上。在此之前我对时间没什么概念,我只能分清楚白天和黑夜,早上和晚上,中午都不太清楚是什么时段。上学后,有了时间上的限制,我起码得知道几点上学,所以我开始注意到柜子上放着的那个座钟,木制的一个框子结构,前面还有一扇小小的门,钟面很大,站在门口都能看清楚是几点几分,三个指针,长短粗细不一,最细小的秒针一般很少关注,最粗最短的时针是最先看的,然后是分针,比时钟长很多,但细些。在座钟里,我最感兴趣的地方就是钟摆,那个圆圆的从上面垂下来,左右不停摆动的结构,随着一左一右不停息的摆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我曾经好奇的打开小门,用手拿住它,但这样会造成时间上的不准确。要把时间调准确,要用到一把类似于钥匙的东西,在座钟的表面上有两个孔,插进去就可以任意调整时间。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东西,谁也没法左右。在钟摆不停息的摇晃中,时光一去不复返。我总是回想起那架座钟,我好想伸手再调整一次时间。座钟,柜子,那间老屋,老屋里的人,我是那么的怀念它们,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留下,除了记忆。钟摆依旧在不停息地摆动着,在记忆的深处,发出“滴答,滴答”的回声。
少年的我一直桀骜不驯,对于成长,肩膀上压点担子似乎才是有利的。在那个偌大的建筑工地上,我第一次知道了艰苦一词的含义。我肩膀上扛着胳膊粗,八米长的一根钢管,在大雨过后的山坡上蹒跚向前,脚下是泥泞不堪的山路,穿着雨靴,身上负重,我混在四十多个人当中,我年龄最小,十六岁,这种重量对于年纪轻轻的我来说,无疑是不堪重负的,再加上下雨地滑,情况可想而知,而且要走二里的山路才能把钢管扛到地方。在赶时间赶工期的当口,刚好碰上下雨天,卡车开不上去,只好换成人力,一个上午最多走三个来回,也就一个人扛上去三根钢管。
照此下去,没有个三五天是扛不完的。同村的几个长辈替我抱不平,但我咬牙坚持着,每一次走在泥泞的山路上,我的身形就轻飘飘的,开始左右前后不停的摇摆,我没有足够强大的身形和力气保持平衡。就这样摇着晃着,走走停停,最终也能到达。我扛钢管的肩膀在第二天脱了一层皮,开始红肿起来,钢管一放上去就火辣辣的疼。我咬着牙硬撑着,后来找来了一本书垫在肩膀上,才稍好了些。在那条泥泞的山路上,我撑了很久很久。时光总是一晃而过,面对艰难困苦,我总是习惯于咬着牙撑着。只要不倒下,就坚持到底。一些担子,会让人学会坚强,一段飘摇的时光,会让人迅速成长起来。
在离家的火车上,我站着,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站在过道里,我不停地变换着姿势,这一站要三十多个小时,我得保持点体力,索性我靠着别人的椅背站着。在列车的行进中,我感到身体在不停地摇晃着,白天似乎还好过一点,没有什么睡意,一整车的人不停的喧哗着。可是到了晚上,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有点无所适从,到了后半夜,眼睛已经打不开了,伴随着“咣当,咣当”的铁轨声,我不停地打着瞌睡。
我蹲下去,像个虾米似的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在双腿之间,在列车的摇晃中,我蒙眬睡去。在我刚刚睡醒时,我眯着眼,我不知道身在何处,但很快我就意识到我在列车上,因为有摇晃的感觉。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摇一晃十多年就过去了,从北方往南方,南方往北方,在往返的过程中,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长大成人。火车,承载了太多难忘的记忆,父母站在站台,我坐在窗口,父亲朝我摆着手说再见,母亲扭过脸去抽泣着……火车,飞奔的火车,我和你一起在奔跑。
那一年,公司晚宴,我们部门坐在一桌,红的,白的一起整,我们喝的昏天暗地,从凳子上跌坐在地上,爬上来接着喝,在觥筹交错中我已经不清醒,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喝醉。晚宴散了已很晚,我们几个跌跌撞撞从酒店出来,相互拉扯着搀扶着说着胡话,在无人的马路上,在刺眼的路灯下往回走,反正我们摔倒在了马路上,大家都躺着,没人愿意先起来。躺了一小会,又在推搡中爬起来,继续往回走,一路头重脚轻,摇摇晃晃,这是最彻底的一次释放。从那一天起,我学会了喝酒,喜欢上了喝酒。一些时光会在酒里变得迷离,进而愈发的真实。
在正午的阳光下,在人潮汹涌的街头,我感到时光正在流逝,从每个人的脸上,脚下……人来人往,潮起潮落,是谁?站在时光背后,看岁月浮沉,季节变更,我能拿住钟摆,却左右不了时光。在时光钟摆无形的摇晃中,我将静静地绽放,一如黄灿灿的油菜花。奔跑、跳跃、穿梭、徜徉、我沉浸在一片金黄里,对着浩翰的天空,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