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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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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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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夜晚

第一个晚上,我只想出去走走,没有目的。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漫无目的地走,把自己交给夜晚,交给一条可以行走的路。

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走,都不会迷路。我走过的路上虽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在心里,却留下了一道记忆,即使我走出的太远,失去了方向感,我也会顺着心里的那道记忆之路返回来。来和去,都是这么轻易发生的,生和死亦如此。在一般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走上一条不熟悉的路。向前方走的太远,没有路的时候,都会选择顺着来时的路又返回去,往回走,走过的路。这并不是捷径,却是最直接有效的应对方式。

我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我会犹豫,其实按常理,往前走就行了,但我总会想,前面有什么,它和左边、右边同样,都是一条我未知的路。对于我而言,向前,向左,向右似乎都一样的,一样的未知。直到那天,我走过了其中一条,觉得没意思了。我才会试着走走我未知的另两个方向的路。每个人都不喜欢在一条路上来来回回的走,走来走去,路两边的风景依旧,人却在不知不觉中走不动了。

我老远的遇到一盏路灯,它正照亮我走的路。我向它走近时,身后拖着一个长长的影子,路灯照亮了路,却没有照亮我,我身后还是黑的,有光亮的地方才会有影子。我离路灯越近,身后的影子就越短,靠近光亮,黑暗就无处遁形了。当我笔直的站在路灯下,我才是光亮的,影子消失,看不到一丝黑暗,即使有,也被我踩在了脚下。我走过路灯,继续往前赶路,路的前面又出现了影子,开始时很短小,就在脚底下方一点点,我越往前走,它越高大,我对着它,消灭不了它,除非我消灭自己,它才会真正消失。它是我光亮的另一面,原来每个人都如此,有向光的一面,也有背光的另一面。走过一盏路灯,我似乎走过了一生的路,从黑暗到光亮,再到黑暗,从无知到无畏,再到无知。

一条夜晚的路,走着走着就感觉到身边的光亮越来越弱,到最后,就感觉到只剩下自个一个人与黑夜对抗。

第二个夜晚,我不想往远处走了,我不怕迷失,却怕黑暗,我选择往高处走。当我顺着楼道上到天台的时候,我以为我站得够高了,其实不然,周围还有很多建筑比我高,它们挡住我的目光,挡住我的风,挡住我可以看到的远方。

在这幢楼上,我登上了制高点,没有人为我的行为欢呼,呐喊。我想要在天台上插上一面旗子,我只是想了想,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战争,没有人阻挡我上来,我不算赢家,所以我用不上插面旗子,再说了我根本不知道我应该插面什么样的旗子。天台有风,很轻快,我看到云在风的催促下走得飞快,只有星星一眨一眨的不动弹,云要赶着去哪里,我不知道。它在上面,我够它够不着,尽管我站在天台上,比其它人离云近很多,但我同样够不着云,面对云的飘忽不定,我束手无策。

我拿着铺盖,去天台上睡觉。我铺好席子,毯子,躺在上面,仰望夜空,夜空深邃,我闭上眼睛,耳边有轻轻的风声,很容易入睡。但总是睡一会就醒来,睡不踏实,周围太空旷,没有一点点的遮掩,让人无所适从。这不是一个房间,关上门就是一个人的世界,这里到处敞开着,是浩大的一个空间,不属于我一个人,属于万物。

第三个夜晚,我哪里都不想去了,走向四周都是一条条的路,路只是一个方向,我不知道它会把我带到哪里,向上最高我只能到达天台,没有天梯存在,我上不了天,向四周延伸的一条条的路关乎出路,而向上极有可能与成长有关。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与外界隔绝起来。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不属于自己的,唯独这一空间和时间例外。我想像着这是一座与世隔绝的桃花源,我在里面安静地做着我喜欢做的一切事情,比如看看书,写几个字,睡个懒觉。

房间里除了我,还有些其它的东西,比如蚊子。无论如何,它们总是存在的,我消灭不了它们,我喷过杀虫剂,但似乎作用不大。存在即合理,它们的存在似乎是微不足道的,但它们总是以生命个体的形式呈现在这个世界上。

房间的门总是关上的,而窗户总是打开的,不然太严实了,我在里面闷得慌。窗户外是防盗网,我觉得这个命名很有意思,原始社会人们修墙建屋,与外界隔离,主要是为了防止天灾遮风挡雨和野兽的袭击,可如今社会,却是为了防盗,即防人,看来人比野兽有过之而无不及,经历了从土、木到水泥钢筋的坚固防御过程,到最后,人才是人类最大的入侵者。

第四个晚上,下雨了。外面到处都是湿湿的,我看到晾晒在外面的衣服委屈的流着泪,滴答滴答的落下来,已经湿透了,干脆不收了,上天淋湿的,上天再把它晾晒干吧。风拍打着湿衣服,湿衣服晃晃摆摆,欲拒还迎,等雨停了,太阳出来,湿衣服就会干了,皱巴巴的干了。

我早上把湿衣服晾晒出去的时候,天还没有下雨,晾衣服的地方太小,有其它人晾的,干了没人收,占着晾晒的地方,我一生气就把几件干了的衣服收了下来,随手搭在了后面的楼道扶手上,没有想到我的这个举手之劳,竟让那几件衣服免于雨淋。事情到了这里还没有完,等我晚上回来,竟然在晾晒衣服的窗口边上,看到了粘着的一张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谢谢你帮我收衣服,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谢谢你,502,小王。

我瞄完这张小纸条呆了,后来,我扯下了这张小纸条,本来思量着回点什么话的,但想了想,不免觉得恍惚,终究什么也没有做。一件这样的事竟然换来了感谢之言,我觉得在这里黑白完全颠倒了,因为一场雨,不知叫不叫天意。

第五个晚上,我失眠了。我无缘无故地想起来一件事,然后就像泄了洪的水,关不上闸门了,我想停下来,可我无能为力,我只有顺流而下,看能打捞出什么东西,其实打捞到的无非是些过往。

总想起一段时间里流逝的一些人,一段光阴里铭记的一些事,那像电影快片一样,一幕一幕的呈现,闭上眼睛,却关不上心门。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灰白的颜色,不绚丽,却清晰,遁着月光似乎能回到过去,找回逝去的岁月。日子一天天的过着,一如月光的静谧,很多事情因此可以从容接近,想像着月亮里的桂花树,桂花香,一如彼岸的花。

第六个晚上,我做了个梦。本来这个梦是可以避免不做的。我晚上睡觉一直朝着一个方向,但这个夜里,我想换到另一头睡,换了也没什么,关键是我临时睡到另一头后发现枕头矮了一截,睡着不舒服,就顺手拿了床上的一只公仔,垫在了头下。这是只毛茸茸的熊,本来脖子上绑着条红丝带,可能是时间长了,红丝带破了,我就解掉扔了。兴许是没有了丝带的束缚,这条丝带就像一道符,可我把它拿掉了,就这样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我梦到很多小孩子,兴许是熊公仔里藏着小孩子们的灵魂,可能我枕着熊公仔睡觉时压着,惊扰了他们。我先是梦到了大片大片的麦田,就在故乡村子里上头的一个村子边上,他们都在麦地里站立着。麦子成熟了,黄灿灿的一片,他们没有带着镰刀收割麦子,而是用手把麦穗从麦秆顶上掐断,与此同时会喊出一个人的名字,似乎喊到谁,谁就逃脱不掉。我正在路过时,有人喊了我的名字,我当时吓坏了,慌忙逃窜,很多小孩子都追我,前面的挡着我的去路,后面的穷追不舍,我一路狂奔,撞到了很多小孩子,他们的哭喊声响成一片,特别的凄惨。我不敢回头看,拼了命地往前跑,但我似乎还是跑不过他们,我感到了绝望。这个时候,有个声音对我说,静下心,不要理会周围的骚动。我试着做到了,我不知用了多久的时间,等到一切平静下来,我己经跑回到了自己生长的村子,我替自己捏了一把汗。

我醒过来后,一动也不敢动,我怕极了,我清楚这不过是一场恶梦,但我还是被吓倒了。我打开房间的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擦着头上的汗,我坐了很久,然后睡回以前的位置,再也不拿公仔当枕头了,我发誓。

第七个晚上,很不凑巧,我用了近两年的灯突然间就坏了,亮得好好的一盏灯不知为什么突然就不亮了。开始时我还以为停电,但过道的灯光透过门缝照进来,我去了洗水间,开灯,灯亮了,没错,是房间的灯坏了,陪伴我两年多的灯坏了,就在这个晚上。

灯不会知道它今晚就完蛋了,它事先对此一点也不知道,就是它知道,它也没法告诉我,只有当它坏了的时候,我才知道它坏了。灯坏了,其实就算它现在好着,亮着,我睡之前也会关掉它,让它不亮。但问题是我现在还没有睡,它不亮了,我总是想着它不亮了,想让它亮起来。我习惯于支配它,不习惯于它支配我,它现在不亮了,我就只能睡觉,不能做其它事了。它坏了,还要支配我一次,似乎这一次,我没得选择。它以牺牲为代价,看来我得受它支配一次,让它的牺牲有价值才对,那么,我现在只能躺下去,闭上眼睛。灯灭了,心里的灯却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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