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我偶然翻到那张泛黄的老照片,回忆起这段往事——
我满过六岁那年,吃过年夜饭父亲就严肃地说要带我进城读书,我一脸惶恐,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我喜欢在院坝里支个筛子捕鸟,猫着步捉稻草上翘着尾巴的蜻蜓,驻足聆听当地人不叫瀑布却“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山沟水发出的铿锵怒吼。站在一旁的妹妹和姐姐则羡慕不已,因为父母不曾让他们也去读书,我很愚钝。
待亲戚间拜过年,我就在母亲的陪伴下随父亲去到县城,破天荒看到胖嘟嘟的公共车和车厢上架着5根拱形钢管的大卡车南来北往。街道两侧梧桐树双臂交叉形成的林荫道斑驳陆离,油光光的青石板上跳跃着一个个小光点,我很好奇,偷偷用脚踩他们,调皮的光精灵就蹿到我的脚背上,我无可奈何。
初次进城,更加儿童的“满不在乎”,邂逅过的县城不曾给我留下任何印象,以至于一年后随学校少先队方阵进城参加“六一节巡演”时我迷了路,内心乏着莫名的恐惧东冲西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失散的教师和同学,被带队老师狠狠训斥了一翻,几个女同学背过脸哧哧地笑个不停,我很窘迫,丢盔弃甲,郁郁寡欢,把参加“六一节巡演”的荣耀抛到九宵云外。
离开县城,我们来到距离城区十多千米外父亲单位所在地。父亲自豪地指着两根高大且冒着滚滚浓烟的大烟囱说,这就是我们厂,是国营企业。
对于父亲,在此之前我印象并不深刻,因为他总是春节才回家呆几天,村里人羡慕地称他“老工人”,他则把两头点火的“金沙江”或“宝石”牌香烟递给对方,接烟的人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出火柴擦燃后恭敬地伸到父亲面前。父亲右手食指和无名指夹着香烟,左手“关”一下对方递过来的火,哧哧地吸着烟,驻足攀谈一阵方才离开。
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工厂傍边青松掩映下有一座高大漂亮的亭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叫亭子的建筑,父亲告诉我那里是个公园。我不知道什么叫公园,但看到那座雕梁画栋气宇轩昂的亭子和茂密的森林我就想飞进去一探究竟。父亲则斩钉截铁地警告,公园里水塘多不准随便进去玩,我很失望。
过了一阵,大约是星期五放学后,我们四五个小孩就搭人梯从公园赤色的围墙翻将进去。公园里古树参天,一棵棵三个人才能合抱的青松挺拔俊秀,偶尔一只野兔从脚边树丛蹿出,一众小伙伴必狂欢着拼命追赶一大程,然后垂头丧气地躺在棉絮似的松针上喘粗气,稍带着欣赏高天流云的变化莫测。远处,铛、铛的钟声深沉浑厚,伙伴们就来个鲤鱼打挺翻身跑向那钟声响起的地方。那是一个神仙的所在,幽深的溶洞阴森可怖但清泉汩汩,一潭清水源自汉代文齐率众开凿是县城居民的饮用水,饮水思源者当来此方能心领神会。崖壁下泥塑着吕洞宾等几尊慈眉善目的高大神仙,绝壁上仙童和罗汉各有置所,烟雾氤氲,恍若置身仙境。儿童的顽皮,虽不曾引得神仙不悦,但着实招致那闭目养神的出家人不快,于是,我们迅捷地逃跑,出家人自是微微一笑。
公园里一字形串着几方大大的池塘,据父亲讲属他们单位所有,养殖鲤鱼,味道鲜美。池塘边有几个人在垂钓,一众伙伴悄悄围了过去,探头探脑帮助垂钓者盯住水面上浮动着的鱼漂。约么十分钟,一支鱼漂往下沉了一下旋即浮出水面,垂钓者兴奋地准备起杆,这时一个小伙伴拾起一粒石子仍向鱼漂,水波四散画了一个大大的圆,鱼漂依然浮着。垂钓者险些给这小伙伴一耳光,但他终究只是暴怒地吼了声——小兔崽子!小伙伴们作鸟兽散,呵呵着把一粒粒石子斜打进水里,飞驰的石子在水面上翻飞着沉入水里。这时,垂钓者收起渔具,网兜里装着几条弓着背的鲤鱼,微笑着离开。
公园的西边,一林枫叶红胜火,小伙伴飞奔着穿过草丛来到枫树林。我第一次看到红枫叶,如痴如醉。小伙伴们渐次离我而去,我却在那“二月花”里徜徉,尽情吸吮枫叶的芬芳,其实那只是一阵微风拂过,但我还是陶醉其间,良久,起身离去。半路上,我遇上了那群“烈骡子”,他们都笑我被枫树精迷住了,我没有反驳,因为我确实很享受枫叶的美。就走样,但凡我来到这个公园都必去枫树林,春夏秋冬虽各有韵味,但我还是喜欢秋天的枫叶林,那是儿时的记忆。
我拎着书包回到父亲的宿舍时天色已晚,父亲手执树枝倚在门边,我猜到后面将会发生什么事。我没逃跑,脑海深处依然是那飒飒的红枫叶林。奇怪的是父亲并不曾责骂,更没有抽打,只是用手把我头上沾着的蜘蛛网抚去,轻轻的说了声:“你不会游泳,池塘里的水很深,当心水。”我情商不高,不曾感激父亲,庆幸没有招致一顿抽就把一切忘乎所以。
而今,我的孩子个儿长得和我差不离,但每当走在小区游泳池边或外出游玩我都要叮嘱她:“你不会游泳,当心水”。孩子和妻子都嫌我唠叨,笑我是“唠叨老爹”,但我始终不厌其烦地叮嘱她!
我拂去这张老照片上的尘埃,我永远牵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