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

（一）

魏欣长着一张“薛宝钗”的脸，阳光活泼，大学毕业就考到县文化旅游局工作。2013年，她响应组织号召到本县柴乡老鹰嘴驻村扶贫。

老鹰嘴峰峦叠嶂、流水潺潺、植被茂密，但地处偏远、交通不畅，至今未通公路。魏欣驻村后，通过广泛走访和调查研究，决定从改善交通条件入手解决制约老鹰嘴发展的瓶颈问题，助力脱贫攻坚。一年来，她多次撰写并向有关方面报送调研报告，四处“烧香拜佛”，争取修通柴乡至老鹰嘴的公路。她跑县交通局和发改局，每次都自费买上两包“大重九”牌香烟，见“佛”就微笑着双手递上一支烟，以至于某个调皮鬼送她绰号——“装烟妹”。她往返县城和老鹰嘴蹬破过三双皮鞋，有关方面始终没有把这条公路的建设提上议事日程，这个扶贫方案成了镜花水月，她曾默默流泪。

然而，眼泪换不来真金白银，柴乡至老鹰嘴的道路依然九曲十八弯，泥泞和湿滑。不过，魏欣坚信“要致富先修路”的理亘古不变，她决心背水一战，马革裹尸也再所不惜。

（二）

农历九月的某天，东方才泛鱼肚白，镰刀似的月牙仍高悬在老鹰嘴上空，魏欣就翻身起床，简单洗漱后背个旅行包，就从驻地向老鹰嘴艰难跋涉。

山风拂面，她倍感惬意爬坡上坎劲十足。往日爬到九级平台至少要一个小时，今天她足足少用一刻钟。她在那团印着自己屁股印的草窝上坐下，简单吃了几片绿豆糕充饥。仰望苍穹“镰刀”已然沉睡，一颗若隐若现的星星依依不舍眨巴着眼，她调皮地给它一个飞吻。

日出时分，魏欣汗流浃背赶到老鹰嘴，那群凶猛如狮的土狗摇头摆尾欢迎她。她将几根骨头扔过去，狗群四散疯抢着跑开，唯有颜辉家的大黄狗“豆豆”像只老绵羊依偎在她身旁。她摸了摸“豆豆”的头，脑海中泛起“篱笆女人和狗”的旋律——星星还是那颗星星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哟，梁也还是那道梁......

颜辉从门缝里瞅见魏欣领着“豆豆”走来，忙三下五除二把卷曲的头发拢了拢，憨笑着起身迎接“老朋友”。

魏欣向颜辉招手，颜辉调侃：“小魏早，没睡觉就来了？”魏欣答：“是呀，颜大哥。不修通老鹰嘴到柴乡的公路，我睡不着呀！”倏然间，颜辉的脸红到肚脐眼，他十分害臊，有点无地自容。魏欣遂补充道：“颜大哥，我们齐心协力把这条致富路修通。”颜辉红得像猴子屁股的脸方才渐渐退潮，他“嗯”了一声。

（三）

颜辉精神饱满，年龄五十出头，既不是贫困户又不是村组干部，自愿协助扶贫干部帮助乡亲们脱贫致富。

他和妻子彩玲头脑都比较灵活，靠走州过县贩卖山货土产为业，家境殷实，两个女儿分别在外省某某“211”大学就读，一个学临床医学、一个学汉语言文学，村支书称赞这两个专业是“金刚不坏”、就业不愁的专业。

魏欣跨进颜辉家，彩玲正在煮荷包鸡蛋。他们彼此相熟，不及寒喧彩玲就把盛着四枚荷包鸡蛋的碗㩙给魏欣。魏欣谦让着说太多，彩玲笑着用勺子再盛一枚鸡蛋立在她面前，威胁道：“再添一个？”魏欣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将碗里的荷包蛋化整为零，附带着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吃过早餐，魏欣单刀直入把来意和盘托出。彩玲接话：“小魏的想法很好，但懒散惯的人会支持吗？”颜辉则在心里琢磨哪几户人穷志更穷，哪几户常年睡着“天光觉”等着“送温暖”。魏欣有点发颤，说道：“颜大哥，有何高见？”颜辉反问：“魏同志，修路是关键，但路再宽整天睡“天光觉”能脱贫吗？”

一声魏同志让魏欣顿感压力，这是严肃党内生活的规范性称谓，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脑海深处不断涌现出疑问——为什么同一个地方，部分人家温馨幸福，而部分人家全仗帮扶？她倍感“扶贫先扶志，扶贫必扶智”的立意深远和迫在眉捷。

这时，颜辉突兀地说“上家法”。魏欣不懂？颜辉拍着胸膛说：“老鹰嘴的人主要是我们颜氏族人，用颜氏家法辅助治穷根。”

魏欣如获至宝，试探着问：“你们的家法都啥规矩？”颜辉应声说：“我们族谱上明确写着后世子孙务必勤劳致富，懒惰者惩。”

魏欣会心一笑，多么难得的心灵鸡汤！

（四）

颜辉通过大喇叭广播，将各家各户的男女老少通知到一片空地上准备开会。

近几年，大家比较熟悉这片空地，但凡各级各部门发放棉衣棉被、大米和食用油等都在这地方进行。一众老小跌死马趴赶来，发现没有大米和油之类的免费物品，都十分诧异和失望。光棍青年颜阿牛率先发难：“东西呢，咋不发吃的，我的锅儿已吊在半天云里几天了？”其他人跟着一窝蜂“喔”、“喔”起哄，惊得树丛里的几十只麻雀唰的一声集体逃离。颜辉用木棍将一个铝盆敲得“铛，铛，铛”响，就好比山区学校老师召唤学生上课一般，人群骂骂咧咧渐次安静下来。

魏欣踱到人群中间，拢了拢飘逸的秀发缓缓说道：“大爷大娘、大哥大嫂、弟弟妹妹，我们今天开会不再为解决一袋米或一桶油的问题，而要解决制约老鹰嘴发展的瓶颈性问题。”颜阿牛突然牛一般的吼叫：“我的锅儿已吊在半天云里，你管不管，饿死了你负不负责？”几个常年睡“天光觉”的人再次伊勒哇啦起哄，绝大多数人保持了沉默。颜阿牛见多数人没有响应，就像被马蜂蛰着屁股跳将起来，边咒骂边跑回家睡“天光觉”，起哄者遂偃旗息鼓。

魏欣继续说道：“乡亲们，我刚才在想一个问题”，她顿了顿，一些人嘁嘁私语，一些人屏住呼吸听下文。“那就是，为什么同样生长在老鹰嘴这片土地上，彩玲嫂一家的生活条件与大家千差万别。另外，你们中有多少人上过高中，而他家的孩子都在重点大学读书，差距在哪？”

人群鸦雀无声，那几个擅长睡“天光觉”的人灰溜溜的躲到茅厕后面去了。这时，彩玲接上话茬：“在场的，有的我喊叔，有的我喊婶，多半则是兄弟姐妹或姑嫂，除开吃奶娃娃，大家应该听懂魏同志讲的意思吧？”

人群像被冰川冻住，纹丝不动，树上的麻雀见缝插针落在空地上觅食。

颜辉说：“我们家虽不算大富大贵，但相比锅儿吊在半天云头的人家确实好得太多。有些人永远只想着扛袋米或领桶油，没有就学牛叫，光荣吗？过去，大家不都领过棉衣、棉被、大米和食用油，为什么现在依然欠缺，这难道还不是坐吃山空？”

魏欣动情地说：“乡亲们，彩玲嫂和颜辉大哥给我们树立了好榜样。我们都要向他们学习，开动脑筋、踏实苦干，睡着“天光觉”“等、靠、要”不行呀，坐吃山空更不行。当务之急，大家必须解放思想、自立更生、艰苦奋斗、乘势而为，紧紧依托精准扶贫的好政策谋发展。”

彩玲带头热烈的掌声。“豆豆”和那群土狗拼命的狗吠。

（五）

统一意见后，魏欣、颜辉、彩玲和乡村干部就开始翻山越岭踏勘路线，柴乡主要领导承诺开挖土石的机械及炸药全部由乡政府负责，涉及土地调平、青苗补偿则由村民自行协商解决。

踏勘路线即将结束，颜阿牛喝得酩酊大醉，仅穿一条红内裤且光着上身，左手晃悠着提把弯刀、右手拧个酒瓶，咕噜咕噜骂着“小妖婆，老子锅儿吊在半天云头，你都不发袋米和送桶油，你修路把老子的一亩三分好地占了，你赔我。”彩玲见状一把将魏欣拉到自己身后。颜辉抢前一步，只轻轻一推颜阿牛就翻身倒地。出乎意外的事刹那间发生，颜阿牛倒地后头一偏脖子划在弯刀上，汩汩的鲜血喷溅而出。现场的人吓得目瞪口呆，魏欣两眼一抹黑倒在地上。

魏欣苏醒后发现躺在柴乡卫生院，她模糊记得颜阿牛被弯刀划伤的事，便焦急地寻问医生有关情况？出于见怪不怪，一位年轻医生冷冷地说道：“血淌得像杀年猪一样多，华佗在世又如何？”魏欣再次昏厥。

两天后，魏欣再次昏厥后醒来，男友阿明眼睛肿得像发酵过头的面团，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她已被转院到县第一人民医院。

魏欣注视着阿明，愧疚地说：“阿明，这是怎么回事，颜大哥怎么样了？”

阿明揺了揺头，爱怜地说：“欣欣，你醒了就好。”

魏欣默默流泪嚷着要立即出院，阿明和柴乡派来护理她的两位女同志提心吊胆地看护她、安慰她，让她安心在医院静养。

突然，魏欣嚎啕大哭，呼天喊地，并一个劲的说：“颜大哥，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阿明呆呆地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既为魏欣的前程担惊，又为他们的未来烦恼。

静养期间，公安和纪委的人分别来找她谈话和做笔录，但她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脑海中只印着彩玲一把将她拉到身后的情境。睡着后，她不停地说梦话：“颜大哥是好人，颜阿牛是混蛋。”

（六）

经县医院精神科的专家会诊，确认魏欣患上抑郁症。县上有关部门将她从柴乡调整回原单位，她变得沉默寡语，同事都为她捏着把汗。

半年后，魏欣的状态有所好转就准备去看望彩玲一家。某个周末，她带上水果和糕点搭车去了柴乡。柴乡飘着牛毛细雨，阴冷。魏欣刻意绕开乡政府，从一条斜坡路径直赶往老鹰嘴。

阴雨绵绵，氤氲四起，道路湿滑，魏欣接连跌了两跤，衣服和裤子沾满黄泥。她顾不上这些，弓着背拼命向上攀爬，心急如焚，她想知道彩玲一家现在的状况。她在九级平台未作停留，那个熟悉的草窝已被高高的野草掩没。

到达老鹰嘴，那群土狗在老地方狂吠着欢迎她，只是不见“豆豆”的身影。魏欣有种不祥的预感，身体不由地颤抖起来。她心事重重地来到彩玲家，见门窗紧闭，院坝边缘长出了几棵野刺。她向距离彩玲家较近的那户群众打听消息，连问三遍：“你好，你知道彩玲去哪了？”屋里的人全不吱声。她苦苦央求，一个老妇人满脸愠怒地嚷道：“是你害了他们一家，你不组织修这条路就不会发生那件事。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没有公路照样活，偏你来了就要修公路，路还没修就死了人。”

魏欣两眼发黑，身体剧烈颤抖，她努力支撑着没倒下，深深地向老妇人鞠了一躬后转身离开。她十分痛苦，担心老鹰嘴的其他人也这样想、这样看？接下来的遭遇完全印证了这个骇人的揣测，她每到一户都吃闭门羹，所有人都说是她害了颜辉和彩玲一家。颜阿牛的大伯更是提起锄头要跟她拼命，要她为颜阿牛的死负责。魏欣的心在滴血，她万万没有想到一腔热血来到老鹰嘴，却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她陷入深深的情感泥淖无法自拔，抑郁症发作，头昏眼花跌倒在一丛山茅草上。不知是谁发了善心，给柴乡政府办公室打了电话，乡政府派出一个救援小组将她抬到乡卫生院。

单位驻柴乡扶贫的同事闻讯赶到卫生院看望她，其中一个大姐喃喃自语：“你太天真，太傻！”

魏欣的妈妈接到县文化旅游局办公室的电话，不及告诉丈夫就独自赶到柴乡卫生院。看到病床上的女儿，她回想起知青时自己也曾这样孤苦伶仃地躺在病床上，难道这是命运轮回？她陷入深深的痛苦中。

当天，柴乡政府派车把魏欣母女送回家，魏爸爸方才知道发生的一切，他像西班牙斗牛场上被激怒的公牛，把一只珍藏多年的青花瓷盖碗摔得粉碎。他大声诘问，我女儿一心为群众着想，为修路的事蹬破三双鞋，被人嘲笑是“装烟妹”，可老鹰嘴的人却视她为仇人，天理、公理何在？

魏欣目睹爸爸盛怒的表情，心脏剧烈疼痛，她非常清楚俩老人是多么爱她和疼她。然而，她无法割舍老鹰嘴的乡亲们，纵然他们是如此冷漠！

（七）

阿明近来很忙，没时间照顾魏欣，只好用微信给她留言，反复叮嘱她注意休息。

阿明已弄清楚魏欣患抑郁症的根源，他私下找各种人脉协调柴乡到老鹰嘴的公路修建问题，但对魏欣始终保密。他计划公路修好后，开车载上她去老鹰嘴最大那棵枫树下拍摄婚纱照。

然而，有关方面始终不同意对柴乡到老鹰嘴的公路进行立项建设。偶然间，他听一位朋友说市上正举全力推进扶贫易地搬迁，柴乡的部分地方也在易迁范围。他趁热打铁追问老鹰嘴在不在易迁范围，那位朋友严肃地警告他：“给你透这个风我都算违纪，其他你不能问我不便说。再则，老鹰嘴的人易不易迁关你何事！”

阿明推测，有关方面之所以不对柴乡至老鹰嘴的公路进行立项建设，很可能是要实施易地搬迁。近期，央视报道了该市易迁安置点建设全面竣工的新闻。因此，他不准备再做无用功，琢磨着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个情况告诉“知心爱人”。但是，魏欣的病情时好时坏，阿明犹豫着不曾把这个信息告诉她，恐引起更多不测。

鉴于魏欣的病情，单位有关领导建议她办理病休手续，居家调养。魏欣予以谢绝，还提出要重回老鹰嘴扶贫，并表示死也要把那条路修通，否则，她对不起颜辉大哥一家。

经不住魏欣几次三番的请求，文化旅游局党组召开专题会议研究，结果全票否决，谁也不赞同再派魏欣去老鹰嘴扶贫。理由各异，但担心她出事单位因此承担责任的占绝大部分。凭心而论，大家的意见合情合理，于魏欣也是另一种关心。

可是，魏欣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她擅自跑到县上有关部门要求重返老鹰嘴扶贫，还把她的工作思路娓娓告诉了有关领导。那位领导听完魏欣的陈述，大加赞赏，要求宣传部门以弘扬先进典型采写了一篇通讯，同时批准了魏欣的请求。

文化旅游局收到有关部门的通知，才知道魏欣又被抽调到老鹰嘴扶贫，局领导无可奈何地要求办公室密切关注本单位外派扶贫干部的身心健康，特别提到要重点关心魏欣同志。

（八）

魏欣再次来到柴乡报道，接待她的领导大吃一惊，但看到红头文件上标着魏欣的名字，也就无话可说，只好向她表示崇高的敬意。

魏欣是跟随村支书一同去的老鹰嘴，乡亲们看到她都十分诧异，只有那群土狗尾随在她周围蹿前蹿后摇头摆尾。

彩玲家已人去楼空，村支书应魏欣的请求给彩玲打了电话，彩玲完全同意魏欣住在他家，并请他转告魏欣“我们都很好，不用挂念。”

魏欣感动得热泪盈眶，她顺带记下彩玲新启用的电话号码。

第二天，她开始遍访贫困户，计划先帮助大家解决生产生活方面的燃眉之急，然后再研究修路的事。然而，老鹰嘴的人并不待见她，已故颜阿牛的亲属个个张着血盆大口嚷嚷着要她赔颜阿牛的命，颜阿牛的两个亲堂兄硬是架着魏欣跪倒在颜阿牛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村支书阻止不了，背着魏欣将情况报告了有关领导，得到一句“再说吧！”村支书愤愤然，他同情魏欣，“恨”这个小姑娘死心眼，当然，暗暗地为魏欣流了很多眼泪。

    当晚月黑头，魏欣正独自在彩玲家屋里思考如何才能打破僵局，如何才能重拾老鹰嘴人的心，只见一个黑影在窗外一闪而过。魏欣立即警觉，忙跑到门边推两个沙发将门顶牢，心颤抖得十分厉害，她感觉自己又要犯病顺势坐在顶门的沙发上。约么半夜，只听到有人在拼命推门，魏欣大声吼道：“你是谁？”只听到外面一阵逃跑的脚步声远远地去了。

第二天雄鸡报晓魏欣就起了床，她推开门发现自己洗了晾在院坝栅栏上的内衣和内裤不见了。她很纳闷，是不是被风吹落在地上，就遍处寻找却没有踪影。她害怕起来，往后每晚睡觉前都要推两三个沙发顶在门后。一连过去几天都没发生异常，她才放心，觉也睡得安稳些。

十天后，由于魏欣契而不舍的走访感动了大家，外加村支书背地里对村民进行了教育，部分群众开始接纳她，工作眼看又有新的起色，那下午她多吃了半碗饭。半夜，她感觉肚子哗啦哗啦叫唤，就起床上茅厕。

彩玲家的茅厕在屋子右后面，要从大门出去往右拐。魏欣拉开门一个箭步奔茅厕而去，门敞开着。约么一刻钟她从茅厕回来，关上门并拼命把两个沙发推了顶在门后。她睡眼朦胧到卧室门边就随手关了灯，摸索着在床边把衣服和裤子脱光。这时，一双大手从她身后把她死死抱住，她明显感觉那人光着身子。魏欣吓得魂飞魄散，但立刻清醒过来，拼命呼喊救命，并与恶魔作殊死搏斗。

风大声呼啸，村庄里狗吠不绝，没有人听到魏欣声嘶力竭的呼救声。渐渐地，她持续有效的反抗越来越有限，柔弱的女孩哪是身强力壮恶魔的下饭菜，光屁股歹徒一步一步接近他罪恶的深渊，命运多桀的善良女孩呀，天理和王法何在！

（九）

半夜，阿明听到魏欣所发微信的铃声，他欣喜若狂，忙打开微信，人彻底崩溃，一怒之下把刚刚购买的华为手机摔得粉碎。

阿明的妈妈听到异响立刻翻身下床，他的爸爸也跟着来到他房间。俩个老人不约而同问道：“明明，怎么了？”阿明没有理会老人，歇斯底里大叫“畜生，畜生，我要杀了你”。阿明的妈妈和爸爸一头雾水，但他们潜意识猜到准儿媳魏欣发生了大事情。俩个老人立即转入规劝阿明要理智不能胡来。阿明真的失去理智，他冲父母大吼你们懂个屁！阿明的父母此刻完全不计较儿子的无理，相反，他们希望儿子通过发泄情绪平复下来。两个老人一左一右把阿明架在中间，他们担心儿子冲出屋子，那就什么事都可能发生。阿明骂累了就偎在妈妈的怀里嚎啕大哭。俩个老人社会阅历丰富，不急于弄明白事情真相，守着阿明一直到天亮。

太阳出来，万丈光芒。阿明的父亲抚摸着儿子的秀发，轻声问道：“明明，你告诉爸爸发生了什么事，令你如此悲伤？”阿明的妈妈也急切地请他告诉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阿明呜咽着，一字一顿把魏欣发给他的微信内容复述出来。阿明的爸爸暴跳如雷，大声吼道：“他娘的——”

这时，阿明的爸爸接到单位电话，说柴乡昨晚发生了一起刑事案件，要求他迅速到单位集合前往。阿明的爸爸痛苦地说知道了。

（十）

彩玲接到村支书的电话，哭得死去活来。她于傍晚时分返回老鹰嘴。

公安的现场技侦工作结束，已解除封锁，允许彩玲进屋。

然而，彩玲当着公安干警和乡村干部恳请村支书和其他几个关系要好的堂兄弟帮忙，她要把这间老鹰嘴人人羡慕的平房夷为平地。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现场的人都劝她冷静，不要冲动。但彩玲拧起一把锄头，狠狠地砸向漂亮的窗户，接着把门砸了，把家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谁也劝不停，只有村支书心里清楚彩玲一家的心彻底凉了，他们将永远地离开老鹰嘴。

公安干警叮嘱乡村干部密切关注事态发展，就带着技侦物证离开了。其中一位女干警上车前转过身，向人群深深的鞠躬，她发誓：“这个案子破不了，我就脱下这身警服！”人群静静的目送警车离去，村支书跳到一个土坎上大声宣布：“老鹰嘴的颜氏族人，你们谁要是知道昨晚那个畜生是谁而不报告，除了王法不饶，我颜氏家族的家法也一定不饶，听清楚没有？”下面的人无论老少都答“听清楚了。”

说话间，彩玲在平房东西南北墙挖了几个大窟窿。村支书再想制止，彩玲哇的一声哭了，她越哭越伤心，边哭边诉：“我家老颜进了牢房，魏欣妹子又被人“祸害”，我留在老鹰嘴做什么？老鹰嘴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村支书哭了，男女老少哭了，老鹰嘴哭了！

（十一）

魏欣办理了病退，父母陪着她赴外地就医。

阿明四处打听他们的下落却没有一丝消息。魏欣出事后，妈妈直接或间接地让他与魏欣结束男女朋友关系，经过几轮争吵，阿明最终还是拒绝了妈妈的提议。

阿明的妈妈发动家庭成员轮番上阵做工作，但收效甚微。最后，她把希望寄托在丈夫的身上，希望他能把儿子拉回来。但是，阿明的爸爸没有正面回应，平和地反问：“孩子他妈，若是明明他们结婚在前，出事在后，你难不成让他们离婚？势若小魏是我们的女儿，你会怎么做？”阿明的妈妈无可奈何地说道：“道理我懂，可这是儿子的婚姻大事，我无法接受这样的选择，无法接受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阿明的爸爸向她敬了个礼，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个案子要是不能成功告破，我就脱下这身警服出家为僧。”阿明的妈妈默默落泪。

某天，阿明在商场购物时不经意间听到两个人正谈论县文化旅游局一个女孩被人“祸害”的事。他就不远不近地跟在这俩人身后，听到其中一人说：“这社会咋了，成天讲法治讲道德，但好人却没有好报。”另一个接口说：“据说，那个女的办了病退举家去了沿海城市。一个大姑娘出了这种事，八成是为逃避世俗的眼光，那个害人的王八羔子必须枪毙。”阿明正准备向他们打听，却发现他们只是街头巷尾听到些花边消息在扯闲谈，遂打消了那个念头。

阿明千方百计寻找魏欣却一无所获，他跑到当地派出所报案，接警的同志询问了大致情况后，认为这不符合立案标准。其中一位女警官知道他是县公安局某某的儿子，就劝他注意休息，并猜测魏欣是有意躲他。她从女性角度给阿明分析了魏欣当前面临的多重压力和无奈，建议他理性看待他们的未来。

阿明黔驴技穷，一度消沉，工作也没了热情。单位领导知道一些情况，也就没有过多为难他，只希望他能慢慢调整好心态，毕竟他是单位最优秀的年轻人之一，曾为单位争得过几个市级奖项。时间就这样一天天流逝，阿明越来越消极。

办公室新来一位姓郭的女孩，她听同事说起阿明的事，既惊讶又敬佩，她主动找阿明聊天。起初，阿明错以为这个女孩是同情心驱使在追求他，所以未答理。过几天，他偶然发现这个女孩的男朋友是自己同学的弟弟，那女孩也了解到这层人际关系，他们的交往自然起来，慢慢地成为同事兼好朋友。

一次小郭不经意说道：“若是老鹰嘴通了公路，魏姐会回来吗？”在场的几个人都予以否定，阿明却看到一丝曙光。恰巧单位的扶贫点调整到柴乡，阿明就向组织申请到柴乡扶贫。到了柴乡，阿明直接了当地说他来的目的就是为老鹰嘴修公路。大家都对他表示崇敬，但不乏善意的劝谏和提醒。阿明一一表示感谢，但坚持要求去老鹰嘴，并承诺年内把老鹰嘴到柴乡的公路修通。柴乡新调整过的领导班子对他寄予厚望，明确表示只要群众工作做通，土地调平和青苗补偿有眉目，乡上就派挖掘机和推土机进场。

阿明到老鹰嘴后，村民不曾知晓他与魏欣的关系，所以一切都处之泰然。

时值秋末，庄稼收割完毕，土地空置，阿明把劳动力集中起来开院坝会。院坝会在彩玲家原来的院坝上召开，彩玲家的两间房已被拆除，残垣断壁让大家颇感不适，个别头脑灵活的人潜意识觉得阿明在让大家受教育，也就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

阿明首先提出修路的议题，请大家发表意见。颜阿牛的堂兄弟跳了起来，他指着阿明问道：“你不知道我们这里为修路死过人吗？难不成你还要看到有人死？我们几辈人没有公路就没有过吗？”那几个睡“天光觉”的随声附和，嚷着锅儿吊在半天云里，让阿明给发袋米、送桶油。其中一个光棍更是大呼：“扶贫扶贫，我没有婆娘，你发一个给我就脱贫了。”开会的人笑得人仰马翻，几个年轻的小媳妇涨红了脸。院坝会开了两个小时，但没有一个人研究修路的事，只是提出一大堆问题待解。颜阿牛的堂兄弟直接向阿明要一佰元误工费。阿明很困惑，但没有发火。院坝会无果而终。

第三天，阿明找到村支书，请教他如何打破坚冰。村支书反复盯着阿明看，阿明不知为何，感到不适。村支书轻言慢语地说，你怎么一来就想到要修路，你对老鹰嘴很熟悉？阿明不置可否。

第四天，阿明提着两瓶高度白酒去了村支书家，他准备酒逢知己。果然，村支书是个酒仙，三杯酒下肚他们就成了好兄弟无话不说。阿明从村支书口中了解到魏欣在老鹰嘴发生的一切，他对女朋友越发敬重，坚定了带领群众修通公路的决心。

老鹰嘴再次召开院坝会，阿明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们开会讨论修路的事，但凡要米、油、棉衣、棉被和误工费的人可不用参加。”会场出现了小小的骚动，但很快自然安静下来，大家抱着“骑驴看唱本”的心态盯着阿明。

阿明把颜阿牛之死、魏欣被人“祸害”和颜辉坐牢的沉重话题统统搬了出来，他反问大家：“你们同情谁，怨恨谁？”会场鸦雀无声，那群成天打闹的土狗全都爬在地上不吱声、不骚乱。没有人说话，人的心都是肉长的，谁是谁非还用得着辩论？见大家都保持沉默，阿明说道：“你们这原来的扶贫干部魏欣是个独生女，她抱着为乡亲们脱贫致富带头修路，结果是什么大家都清楚？咱人要讲良心，要是旧社会你们愿意穷就穷呀，谁来管你们。是的，你们几辈人都过来了，可你们到外面去看看，你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光棍汉，你们想一想？你们中的一些人不是嚷着要媳妇吗，那就努力改变自己的条件，筑巢引凤吧！”

几个光棍汉相互笑笑，不起哄、不叫嚷，个别人脸红到脖颈。

两相对比，这次院坝会开得非常成功，没有任何人反对修路，只是都担心自己的土地被多占用。其间，那几户睡“天光觉”的因“住房不达标”被实施了易地搬迁。老鹰嘴的人听说，那些人住进高楼后吃白菜靠偷附近农民地里种的，安置区派出所不断接到当地农民报警，但感觉十分无奈！颜阿牛的几个堂兄弟，既不服从劳务输出又不主动做事，成天寻着负责联络的年轻女同志“吵架”，顺手牵羊把其晾晒在阳台上的两条丁字内裤和一件女性用品偷走了。

接下来的几周，阿明带领几个有头脑的人沿着当年魏欣他们踏勘的线路走了两遍，把各家各户可能被占用的土地面积登记造册，并提议采取适当经济补偿和部分土地调平的方式化解矛盾。通过大大小小十来次院坝会，老鹰嘴的人开始意识到修路的重大意义，个别人已经盘算起路修通后的发展了。

柴乡主要领导获知老鹰嘴人统一了修路共识，就立即安排专人带领几台挖掘机和推土机进场，并协调有关方面采购炸药等。修路进行得比较顺利，虽有少数村民找茬，但矛盾都得到及时和有效化解。年末，路基全部贯通，乡政府的皮卡车成功试通行，老鹰嘴的几个光棍汉集资购买的鞭炮放得震天响，就像把新娘子取进门一样高兴。

没过多久，县上有关部门将该条路列为“一事一议”项目，两个多月就铺完了混凝土。检查验收那天，县里有关领导和新闻中心的记者到了现场，几个红色的大汽球在老鹰嘴上空高高飘扬！验收会和庆功会同时召开，轮到“先进个人”阿明上台发言时，大家发现阿明正沿着公路走向远方，参会的人默默地向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致敬。那群土狗顺着公路一路追逐和狂欢。

(十二)

次年，村支书带头在老鹰嘴开了家农家乐，取名“欣乐明”。游客不谙这个名字的深意，他们更关心老鹰嘴的风景和“欣乐明”的菜饭爽不爽口、价钱公不公道，唯有村支书借此铭记下那两个曾经的帮扶干部，他满怀无限深情。

渐渐地，一些村里人揣摸出“欣乐明”的深意，但谁也没外传，这是老鹰嘴人心中的秘密。

农历九月，老鹰嘴满山遍野的红叶竞相绽放，四乡八里前来休闲度假的人骆驿不绝，柴乡到老鹰嘴的公路沿线停满汽车，拍照留念的人接踵摩肩。“欣乐明”的客源天天爆满，从不经商的人家也在门前或路边支个雨伞出售山毛野货或农家吃食，分享了公路修通后乡村旅游殷实的发展红利。

某天日落时分，一个年轻人在老鹰嘴最大的红枫树下架起摄影器材，然后手持一个古铜色大相框摆出各种造型拍照和录相。那群常年看家护院的土狗狂吠着飞奔而去。不知为何，狗群紧紧依偎在那个大相框周围。据一对从那经过的游客夫妇讲，他们目睹那群狗团团围住的相框上，是一个身着白色婚纱的漂亮姑娘。

村支书闻讯，一把将腰上系着的围裙扯下丢给媳妇，向游客致个歉就嗖地跑出“欣乐明”。他的妻子恍然大悟，游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大家齐聚在“欣乐明”的景观台边，眺望着那棵金灿灿带红色的最大枫树。

村支书大汗淋淋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只有百步之遥就能触碰到那个年轻人。突然，那个年轻人抱起相框飞身纵下深不见底的老鹰嘴河谷。景观台上的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那群土狗匍匐在悬崖边拼命叫唤，架着的摄像机里循环播放着苏芮演唱的“牵手”。

先后赶到的村民和游客看到那台架着的摄像机里，一帧又一帧灿烂的、充满阳光的年轻面孔，随着“牵手”的旋律翻转。突然，两个戴着阔大遮阳帽的游客呼天喊地的哭泣，支书的媳妇辨出声音，她大喊——彩玲、颜辉，你们也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