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班主任

       清晨，我和妻子在望海楼公园邂逅一位耄耋长者，我主动给她打招呼问好，并告诉妻子：她是我的小学班主任陈老师。我们一边走一边说，我给妻子完整地讲述了那段三十年前的往事。

我的童年很悲苦，虽不至于饿得翻白眼或冷得掉进冰湖里爬不上岸，但于同时代人已算得上一个苦命人。打小在外读书，我对于诸如端午这样的传统佳节大都忽悠着就过去了。但是，有那么一次却令人终生难忘，这与我们邂逅的这位长者息息相关：

那是小学四年级，一众同学穿着鲜艳的新衣服或新裙子，手捏粽子兴高采烈地来到学校，或三五成群或十个八个叠成罗汉谈论各自粽子里的馅——鲜猪肉、虾肉等，关系要好的就互换着在彼此的粽子上咬上一个月牙，品尝着别人家的美味赞不绝口。于是，那些因为父母的手艺出众技压群芳的同学就代父母接受大家的礼赞。某位同学洋洋得意地接受众人的喝彩和顶礼膜拜后，将书包里装着的粽子拿出来给大家“三分天下”有其一，嘻笑和赞许声不绝于耳。

这种时候，我一般会自觉僻到一个墙角或花坛边，默默地独自欣赏一棵棵蒲公英，看着那一把把小伞花组成的晶莹花朵，我忘记了端午，忘记了端午要吃粽子，最关键的是忘记了饥饿和孤独，那是一朵朵多么漂亮的蒲公英呀！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有自知之明，我自然入不了这高尚的殿堂。但贫穷带给人心里的悲苦却是实实在在的，哪怕我只是一个小孩。所以，我至今都很喜欢阅读《人生》和《平凡的世界》，只有经历过贫穷的人才能感受到高加林或孙少平那些青年的苦，才能感受作者路遥的苦。至少，我的孩子无法感受和享受那份苦，这当然是时代的进步，也是全社会努力追求的结果！

我孤独地欣赏蒲公英，情不自禁地用手触摸到其中的一朵，恰巧一阵微风跚跚而来，蒲公英的孩子们就翻飞着从妈妈的怀里蹿出，跳着婀娜多姿的舞蹈飞向广阔的世界！这时，上课铃声敲响，我双腿发麻疲软地冲向教室，肚子则哗哗啦啦地吟唱着——饿、饿、饿！

课堂上，带着粽香味的打嗝声此起彼伏，刺激我的胃肠剧烈蠕动，伴着哗啦哗啦的肠鸣声我越发感到无比饥饿，但始终坚毅地专心听讲。

最后一节课是陈老师的语文课。放学铃声响起，一众同学箭步如飞逃出教室飞奔着跑回家过端午节。她叫住我说：“ＸＸ，你昨天的作业怎么没做完，跟我去我家。”

我忐忑不安，莫名惊诧，我的作业是工工整整完成的呀！

由于“犯错”，我乖乖地跟在陈老师的身后，走到她家。

她打开屋门，一股芬芳的粽香就飘了过来。我看到她的丈夫正坐在沙发上看报，并微笑着招手让我坐。她径直奔厨房，从蒸笼里取出几个热气腾腾的粽子用碗端着笑盈盈递给我，并说：“娃儿，快点吃，今天是端午节！”

我那时很木讷，或许还在“犯错”的彷徨中挣扎，我没有接那散发着浓郁清香味的端午粽，也不曾坐在他家的沙发上，我很苦楚和不知所措。

陈老师洞察秋毫，她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你昨天的作业完成得很好，一百分呀！”

我方才明白，班主任老师是忽悠我来她家过端午节吃粽子！我更加窘迫起来，低头看脚上蹬着的凉靯已没了“耳朵”，泛白的天蓝色裤子左右膝盖都已破了一个口子——抑或是天热了！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始终没有坐在她家里吃一个粽子。

良久，她的丈夫说：“娃娃不在这里吃，你就捡几个让他带回去吃。”

陈老师就用一个漂亮的塑料袋满满地装了一袋粽子递给我，并说：“你不在这里吃，那你带回去吃，今天是端午节！”

我双手接过那袋散发着浓郁芳香的粽子，我大概含着泪花离开他们家，是否曾礼貌地给陈老师和她的丈夫行个礼道声谢我倒真不大记得清楚了。或许，山里走出来的毛头小子本就没有这样好的礼仪吧！

我给妻子讲完这件往事，她也深受感动——多么好的一位班主任老师呀！